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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死啦死啦發出一陣我曾經聽聞的怪叫,那爆發在他赤裸著一張黑皮對著一群日軍時,於是我們全都那樣怪叫。

  我們沖上了山路,日軍的射擊已經不是原來打在我們中間的盲射了,他們在隱蔽物後精准地命中我們,不斷有人倒下,他們不打算放棄這個制高點。

  死啦死啦還在怪叫,你覺得他一定會叫到氣竭翹掉,但那傢伙回頭看了一眼他不斷在倒下的部屬,長吸了一口氣,接茬兒鬼叫。

  迷龍終於追上了他,兇神惡煞,一副要拆掉人骨架子的表情,「我整死你!」

  死啦死啦一耳光扇在他臉上,把那傢伙打了愣掉,然後死啦死啦跳下了山路,在陡峭的山坡上摔了個滾,然後爬起來上沖。什麼也沒說但是其意明瞭,我們都跟著往山坡上下餃子,摔得鼻青臉腫連滾帶爬。阿譯那倒楣蛋乾脆摔得是連影子都不見了,他坐上滑梯一樣滑出了我們的視野。

  放棄了山路和山路上的幾十具屍體,日軍從一個七十多度的坡上隔著枝從灌木命中我們已經不那麼容易了,我們也不再叫喚了,手足並用全力地往上爬。

  我瘸著,抓著枝草把自己往上拽,迷龍在後邊猛敲我的屁股,死啦死啦就在我身邊,但迷龍被打得忘了找他算帳。

  我邊爬邊說:「騙我!」

  迷龍不解地問:「啥玩意兒?」

  我說:「沒跟你說!」

  死啦死啦問:「你又被騙走啥啦?」

  我們都是氣喘吁吁的,往上爬著,一邊往下滑著,一邊鬥著嘴。

  「根本就不是斥候!要只是斥候你根本用不著讓女人孩子走!斥候哪有這麼猛的火力!是前鋒!日軍前鋒!」我恨恨地說。

  迷龍咬牙道:「我真得整死他!」

  死啦死啦說:「我說,你們最怕什麼?我最怕的就是現在,打現在這樣的仗。我還怕狗,比怕現在還怕狗,見了狗我就嚇得想尿。還沒尿的時候我就沖上去,連沖帶瞪的,心裡想著,我咬死你,只要你真敢咬,再凶的狗也嚇得夾尾巴就跑。」

  我爬得連血都快吐了出來,我瞪著那傢伙居然在這種時候——槍彈在頭上橫飛,爬上去三米滑下來兩米——那傢伙在這時候嘮碎磕,居然還一臉溫情的微笑。我看我後邊的,阿譯和豆餅相扶攜著,再加一個郝老頭兒,他們跑上來兩米滑下去三米。

  死啦死啦接茬兒嘮:「就有一條狗沒跑,我咬它,它也咬,咬得我差點夾了尾巴,後來那傢伙跟我成了好兄弟。」

  「狗咬狗。」迷龍說。

  我沒心貧嘴,我只好歎氣,「我們全得死在這裡。」

  爆炸聲壓住我說的話,我們離日軍已經近到這個地步,他們縱臂從我們看不見的坡頂上甩出手榴彈,在我們中間爆炸。

  「狗齜牙啦!人啊,撕掉你的遮羞布吧!」死啦死啦直起了腰杆,一隻手仍攀著在往上爬,一隻手摔出他的手榴彈。

  我們與日軍的交鋒在互擲手榴彈中開始,山坡和坡頂都爆炸著煙塵。一個很悍的日軍從爆炸的煙塵裡沖出來,一刺刀把我們一個同僚攮得從峰頂翻滾了下去,他身後還有一群這樣要跟我們玩白刃仗的傢伙。

  這裡山勢見緩,我們已經可以做回直立行走動物了,死啦死啦一邊上著刺刀,一邊沖向那一片刀尖,一邊嚷嚷:「迷龍啊!使損招啊!」

  我不知道迷龍和他有什麼默契。我們都在沖,死東北佬兒後來者居上地沖了第一個,他居然像揮木頭棒子一樣揮舞著他的機槍。哇哇呀呀地大叫。

  我瘸著徒勞的想追上他,我罵著但知道在槍聲和爆炸中他也聽不見,「機槍掩護啊!大叫驢!」

  那叫驢已經領先了我們所有人至少十米,也吸引了所有看見他的日軍步兵的注意,大部分的刺刀都調向他,捎帶著另一種頻率的尖叫向他撞來。

  叫驢忽然不叫了,砰的一聲把自己砸在地上,以至沖到他跟前的一名日軍連人帶槍從他身上飛摔了過去,後邊不辣給補上的那一刺刀毫無懸念。

  機槍開始轟鳴,叫驢迷龍沉默著開始「噠噠」、「噠噠」的短點,讓沖出煙塵的日軍幾乎就在他眼前翻倒。

  我帶著對這一損招的印象沖入煙塵,在極低的能見度中和一具人體撞在一起,我瞪著眼前那個日軍獨眼龍,並且發現在衝擊中我用整段刺刀把他捅穿了。那傢伙發出一種我似曾聽聞的咕嚕聲,一個裝經文的小袋從他脖領裡掉了出來,我沒法不注意到上邊的兩個小字——「橋本」——這勾起我莫名其妙的某種感觸,儘管我不知道為什麼。

  那傢伙倒下時把刺刀連著槍從我手裡帶走,我低身去卸脫刺刀與槍座上的卡銷。我身邊響著人體與人體的撞擊聲,我看著死啦死啦把上了刺刀的步槍當標槍沖煙塵那頭投擲過去,然後抽出他的毛瑟槍開始對煙塵那邊射擊。迷龍在他身後,赤裸著,加入了他的射擊——可惜那傢伙快活到忘了換彈匣,「噠噠」剛一下就熄火了,死啦死啦的槍剛用來打渡索了,也只比他多響了一個連發。

  於是我們看著足十好幾個沖向我們。

  我死命扳著卡死的槍栓,然後發現扳的根本不是槍栓而是一個固定部件。我想著這番是死定了,但迷龍和死啦死啦沖著幾把對我攮過來的刺刀撞了過去,迷龍砸翻兩個,死啦死啦拿槍柄敲倒了一個,第四個生得像猴子卻以一種相撲的姿勢撲了過去,被迷龍一橫膀子給橫掀在地上,死啦死啦撲過去拿槍柄狠敲。

  我開始射擊,直到打完彈倉裡少得可憐的五發子彈,而我更多的同僚從硝煙裡沖過來加入我們。

  我們在硝煙裡用槍刺、軀體和子彈撞擊,每一次撞擊後雙方曾經的鋒銳都所剩無幾。當我們用來撞向日軍的軀體已經倒下第四批後,我們發現居高臨下的已經變成了我們,我們生生把他們從峰頂上撞下去三十米。

  死啦死啦終於又有空給他的毛瑟裝上了子彈,並且也裝上了槍托,有得選擇的時候他總願意選擇效率更高的方式,這種思路決定了他喜歡蹲在一個不怎麼起眼的地方對著和我們纏鬥的日軍精准射擊。

  迷龍的機槍是早不見了,拿著柄也不知哪來的日本刀猛砍下去,對方是叫他砍倒了,可刀也斷了。迷龍拎了半截斷刀回身,他終於有空去看他老婆孩子所在的渡口,看見後他就炸了,「王八羔子!龜孫犢子!。」

  他跌跌撞撞的回過身來,拎著半截刀,跌跌撞撞是因為一個死了的日軍枯藤纏樹一樣死死纏在他腰上,他打蒙了,但他要下山。

  死啦死啦喊著:「臨陣退縮者斬。」

  迷龍渾沒理那麼回事,只叫:「你掉頭看看!看缺德玩意兒啊!」

  死啦死啦根本不掉頭,又射倒了一個正要對蛇屁股下手的日軍。他知道迷龍要他看什麼。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你老婆比你強比你橫。」

  迷龍在硝煙中陰鬱而昏沉地看著山峰下的行天渡。

  僅存的渡索處人已經擠成了團,筏子又一次被推離了江岸,一群後來者居上的兵們在筏子上搶著位置,幾乎把迷龍的老婆孩子擠到湍急的江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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