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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橋頭的倖存者現在正擁向原來的渡口,而迷龍的努力讓我們擁向新搭的渡索,幾個當頭的傢伙已經把紮好的筏子推進水裡,而原來渡口的筏子正被從東岸拉扯回來。

  這時候一個人忽然紮入了那一團混亂中間,一手揮著連鞘的刺刀,一手倒掄著步槍,雙手齊掄簡直是李無霸錘震四平山的威內,一個搶上筏子的被他一槍托掄倒,另一個被他拿刺刀砸得喊爹叫娘。我奮勇當先猛撲上去,被一槍托給生頂了回來,我狂怒地一拳轟了上去,打完後才想起我打的是誰,我愣了那邊可不愣,一腳把我踹成了捂著小腹的蝦米。

  死啦死啦鼻血長流地瞪著我們——我一拳的所賜——他瞪著我們所有人。

  「準備打仗!——我倒想知道他媽的剛才誰動手打我?!」

  我認帳才怪呢,但我身後的人仍在擁來,把我們前邊的擠得向他直撞,於是那傢伙用一種快得目不暇接的速度把刺刀往腰上一插,我還從未見過能把一支手動拉栓的步槍打得那麼快的,他把一倉子彈全打在我們腳下。我身不由己地被擠向彈著點,差點兒沒被他打死。

  人潮終於止住。而那傢伙毫不耽誤地又上了一個彈夾,他斜提著槍沒有瞄準,但你完全不用懷疑他會打死我們任何一個人。

  死啦死大叫:「擠什麼跑什麼?回頭!你們會用屁股開槍嗎?」

  我們醒過神來,南天門上的日軍並沒有往下沖,而是在射擊山道上的零星目標。流彈從我們中劃過,我們開始為自己尋找掩體。

  這也要被那傢伙拿腳猛踹,「祖上損了多少德給你們修來的破陣地?這裡人不睜眼都能打死你們一半!搶山頭!那只是幾個斥候!」

  於是我們開始猶豫了,我們看著他,他阻住了我們往渡口去的路,我們也不想往南天門上沖。

  死啦死啦揪起來一個,但剛放手的那個便又鑽回了掩蔽之後。子彈在他身邊穿射,看起來很英勇,可他的咆哮聽起來也像徒勞。

  「沖上去啊!幾個急著回東瀛島的送死鬼,沖上去把他們一壓到底!」

  我在他放開我後便蹲回屬於我的石頭後邊,我身邊是正在料理豆餅傷口的郝獸醫和迷龍老婆,雷寶兒認真得像在研究人的內部構造。

  郝獸醫安慰道:「還好還好,子彈穿出去了。」

  迷龍老婆用手幫豆餅擦去汗水,「有急救包嗎?」

  「沒有!」我說,但把一個急救包摔在豆餅身上,又看著正在叫囂跳踉的死啦死啦。

  「誰會沖出去?離開江邊沖上南天門,放棄已經相當渺茫的活命機會。我們總是抱著這種千分之一的機會死去,像以前一樣,決定結局的不是勇氣和邏輯,而是怯懦、茫然和猶豫不決。

  一個人從江水裡鑽了出來,那個水鬼一樣的傢伙不是遊上來的,是一步步走上來的。迷龍那個命賤過蟑螂也強過蟑螂的傢伙抱著一塊大石頭從江水裡一步步走出來,赤裸的身上到處是被江底暗礁劃出的傷口,血倒是被沖洗乾淨了,他暈頭轉向喘著大氣,而且就這樣仍喝醉了酒一樣抱著他的救命石頭。

  「……我老婆呢?!」迷龍問。

  死啦死啦在叫囂中停住,冷冷地瞪著他,迷龍醒了醒神便扔掉了那塊石頭——險些把死啦死啦的腳板給砸爛了——他的清醒相當程度是因為看見了他的妻兒,那傢伙跌跌撞撞沖了過來,拉了一個,抱了一個,「走啦走啦。噯喲媽呀,整死我啦。」

  於是我們也起身了,並不擁擠,稀稀落落地跟在後邊——因為顧忌那個惡狠狠瞪著我們所有的死啦死啦。死啦死啦也不再瞪我們了,他大踏步地回身,還走在迷龍前邊——被他一頓快槍嚇退後,剛搶搭出來的索渡仍無人敢光顧,半截筏子浸在水裡。死啦死啦一邊走一邊拔著他的駁殼槍,都懶得去看那邊搶得一團糟的老渡口。

  然後他把槍頂到了迷龍拿命換的渡索上,一兩寸的間距,二十響的彈匣被他打了兩個連發,這真是徹底——被打斷的渡索落在江裡,立刻被沖下去了,牽在東岸象一條若隱若現的死蛇。

  迷龍左牽老婆右抱孩子地愣住,我想連他的血液都有那麼幾秒鐘被定格了,他慢慢跪倒在礫石上,恐怕是已經全然脫力了,雷寶兒掙脫他的臂彎沒費半點兒力氣。

  「……俺那親媽耶……」迷龍跪在地上開始嚎啕。我們呆呆越過蜷成一團的迷龍看著那個砍掉了我們一切生路的人——他斜提著駁殼槍看著我們,他還有子彈,單發的話至少能收拾我們十來個。他肩著步槍所以還有一隻空手,用來對我們做了一個輕蔑之極的手勢:先遮住了他的眼睛再對我們這幫人向天伸出一個小指。

  他這麼幹的時候,一發從山頂飛來的子彈斜削進他身後的水裡。

  「我跟藏邊人學來的最輕蔑的手勢,這意思是雜碎,看見你們我寧可瞎了我的眼睛。——從緬甸相扶相攜走到這,在自己的地方把腦袋逃過東岸,身子扔西岸給人碎剮?不痛嗎?你們屬死蛇的?我覺得很痛。」他用手劃拉著自己的腰際,「我寧可你們把我從這裡切開,就在這裡,現切。」

  當然我們不會那麼做,知道什麼不能做,情緒也就漸漸平息。

  「我要帶你們全過江。不過幾個狗日的斥候,幹死他們,然後大家一起過江。獸醫,你帶傷患婦孺先過,我們東岸會合。」死啦死啦說。

  傷患就是豆餅,死不了但是佝僂,一張痛苦的臉,「我沒事。我是副射手。」

  迷龍老婆平靜地說:「我們自己能過去的。」

  迷龍已經不嚎啕了,看了看他的妻兒,手撐在地上,幹張嘴,不出聲。

  「那我還過江幹球的?」郝獸醫說。

  於是死啦死啦也不再管這些瑣碎了,迷龍在過江前把他的機槍交給了我們的一員,死啦死啦把它從人肩上拽了下來,咣當一聲扔在迷龍身前,迷龍猛一下躥了起來,甩著被砸了的手指。

  「半小時佔領山頭。誰死在江邊,等老子打了勝仗回來,全大頭朝下倒著埋——因為那是孬種。」死啦死啦說。

  我們仍在發愣,死啦死啦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不知道他在吐口水還是呸我們,他開始發力,從我們一群呆若木雞的傢伙中間跑過,別當他會老老實實一個人沖上山頂,他跑的時候抬起了那只空手,讓它與我們的臉頰接觸。我首當其衝的挨到一下,火辣辣的痛。

  見過一個人一巴掌抽到幾百人的耳光嗎?他正在做這件事情。

  死啦死啦喊道:「送他們回老家!然後咱們回禪達快活!」

  我們仍在沉默,但一個老態龍鍾的和一個佝僂的跟著他,然後是不辣和喪門星,我摸著我挨過抽的臉,很多人摸著挨過抽的臉。

  迷龍嘬著險沒被砸斷的手指頭,痛得在那只跳,跳下來他就看著他的妻兒,他的妻兒怔怔地看著他,迷龍想說什麼,但終於沒說,而是去抓起了他的機槍沖著已經從灘塗沖上山路的死啦死啦大叫:「老子整死你!」

  於是他做了第六個,我做了第七個,第八個是一群,第九個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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