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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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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們沿著江畔的路行進,隊伍拖了很長,江水在我們腳下轟鳴。 遠遠就能看見行天渡了,行天渡曾經是個渡,但後來有了橋,橋與渡並存,那座簡易橋危危乎地立於湍急的江水之中,但與橋邊的渡相比那不算什麼,渡僅僅是一條連通怒江兩岸的繩索,把著它你可以牽引一葉簡陋的竹筏。 但遠遠的我們看不清橋也看不清渡,我們第一個看清的是橋頭橋上擁擠的人和車,渡口擠成了團的人。 我們離了一段距離站住,我們站住的時候並沒有人發令。 日本人的炮彈還在南天門那頭響著,死啦死啦並沒下令,可我們不約而同地站住。隊伍是個奇妙的東西,它讓你有自尊,我們仍有隊形,我們有腿,不想加入潰亂擁擠的散兵。他們在爬行,我們在步行。」 我對迷龍說:「我打過二十多次敗仗。」 「我比你還多!」 我說:「誰要跟你比這個?我是說,這是敗得最像樣的一次。」 迷龍點頭,「那是。」 「傳令兵!三米以內!」死啦死啦叫我,我莫名其妙瞪著他,直到正在眺望東岸的他氣得對我揮拳頭,「望遠鏡!」 我就爬上他站的那塊石頭,我把望遠鏡遞了過去以便他更好地張望。 江那邊有著守軍的陣地,修得草草,那一個營的守軍如其說是在維持秩序不如說擾亂秩序,他們明目張膽地在橋頭和橋墩上安放炸藥,讓本來就混亂的人們接近歇斯底里,一輛拋錨的車橫堵在橋上,以至過橋的人只能從留下的寸許邊緣小心翼翼地蹭過。 死啦死啦把望遠鏡扔給我,在我的視線裡,一個被擠下水的人在江流裡打個花就沒了,沒人驚叫沒人呼救,這場災難長了點兒,長得足夠讓我們學會沉默。 「跑啊跑啊,本說是要把日軍趕出緬甸,現在被日軍從緬甸追到中國。跑的人大概還沒工夫想吧?怒江已成西南最後防線,如果再不築防,日軍這麼居高臨下一沖下來,說不定能直沖到重慶吧?——要成流亡政府啦!」死啦死啦說。 我放下望遠鏡,沒去管他的失落的雄圖大略,我有更現實的要關注的問題,「那不是你冒牌團長管的——守橋的是我師特務營。我們報什麼名號?川軍團可是一早就到禪達了。」 中國兵!還沒跑得丟盔棄甲的中國兵!」看著橋上渡上只知逃亡的人們,他還真是牢騷滿腹,「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我對他翻著白眼,「你饒了李清照吧。」 那傢伙沒完,他拿手在嘴上合出個喇叭,對著人群嚷嚷——這會兒他很像迷龍,李清照的句子被他喊得殺豬一樣難聽,「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當然沒人理他,除了我,「噯,我說團座,你不是雷寶兒。專心逃命好嗎?」 死啦死啦瞪著那座象煎鍋一樣的橋,湯鍋一樣的渡,「有兩個辦法可以過得此橋。一是我喊一聲眾兒郎與我上,嘩的一聲刀劍齊下殺將過去,無辜是一定秧及,可咱們整建制過了江可以協防;二是我喊一聲眾兒郎與我散,化整為零大家一窩蜂擠過去做東北佬兒的亂燉,過得幾個算幾個,本團就此解散。孫子繼續往東跑,老子幫忙協防。」 我和他面面相覷了一會,我看看江的那邊,我很艱難地說:「整隊人沖過去,老子也協防。」 死啦死啦裝傻充楞,「啊哈?」 我看看那要了命的橋頭,「這樣的潰兵怎麼打戰,怒江一玩兒完,日軍挾高地之勢一路席捲,跟泥石流似的。」 「會死人的。你不是很人道嗎?咱一個沒身份的團又管什麼事?」 我只好瞪他,「三團就一師啦,幾個不怯戰的師就把江守住了。你說亂世中人性血性沒數的,就是說它還有還在,咱說不定來個台兒莊呢。」 「人道呢人道呢?」 我說:「我不喜歡流亡政府,好嗎?……你有完沒完?」 「沒完呢,我還沒說第三種辦法。」死啦死啦神憎鬼厭地笑著。 我真的很想把他從石頭上掀到江裡。 我們的隊伍駐留在江邊,迷龍帶了一小隊人沖向那處渡口,他的機槍已經替之為一大盤繩索,和手上掂著的一根粗頭大棒,他帶去的那幫傢伙如狼似虎地揮舞著槍托與大棒,活生生地在渡口擁擠的人群中砸出一條路來。 迷龍又敲翻一個跟他張牙舞爪的,在槍托的衛護下將繩索盤上了江邊的巨石。 他們這樣帶著索頭硬生生擠上了筏子,不斷有人被我們這邊齊心協力的混帳玩意兒擠得落水,幸好落的是淺水,他們罵著又爬將上來。 於是那幫傢伙把筏子扯向對岸。 第三種辦法就是第三條路,我們搭出我們專用的第三條索渡,整建制過江,協防。 郝獸醫和不辣協眾在江邊造著筏子,也沒什麼別的講究,盡可能的結實一點兒,大一點兒,剛砍下的木頭和竹子不斷被我們的人送來。 我們聽著隱隱的炮聲,現在我們又能聽見它了。我們看著我們的人在急流中與怒江較勁。 橋頭的那些守兵也聽見了,裝設炸藥的人明顯加快了進程,但更多的人是不知所措地張望著什麼也看不見的南天門峰頂。 死啦死啦聽著炮聲,看著我們自己的守軍,「炮兵五公里,步兵更近……我猜他們正在爬南天門。」 我沉默著將雷寶兒帶到路邊,讓他不要妨礙我們幹活。那孩子現在很懂事,無聲無息地和他的母親站在路邊,看著江流裡那個他不知道該當作什麼的人。 迷龍那幫人終於將筏子駐留于江對岸的亂石裡,他們踩著江水上岸。 我們看著,我們松了口氣,迷龍他們登岸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一棵可以固定繩索的樹,或者深植於江岸中的礁石,他們也已經找到了,但立刻被從橋頭分流出來的一幫兵拿槍比住。 我的眉毛立刻就打結了,我瞧了眼死啦死啦,覺得他的咬肌現在格外分明。 「完啦。他們要身份證明。」我說。 「哪那麼容易就完啦?你動輒就煩啦,然後就完啦。」 「我們有任何人有身份證明嗎?除了條中國褲衩?」 他不理我,而是走開,「紮筏子的要快啦!其他人在佇列裡別亂!」他就這樣往隊尾去了,直至消失於我們視野。於是我們只好繼續乾瞪眼。 迷龍他們在那邊跟人指手劃腳,叫喊跳踉,說什麼我們不知道,只知道槍頂得他們越來越緊,迷龍打算硬去把繩索套上時乾脆挨了一槍托,幸好他往江這邊看了看,總算沒跟人開幹,而是脫了褲子讓人看他的中國褲衩。 阿譯也在我旁邊望眼欲穿,「他總算有數了。」 我問他:「你啥時候有數,阿譯?」 阿譯就又有些鬱悶,而我們所注目之處,守橋傢伙們的槍口讓開了一些,可槍並沒放下,他們看看江這邊我們這個隊伍,繼續與迷龍們為難,而現在脫褲子讓人驗褲衩的不止迷龍一個,而是我們過了江的一幫。 不辣說著風涼話從我們身邊擠過,去完成筏子的最後一道工緒,「要得。現在守橋的老爺當他們是連褲衩都扒的鬼子兵。」 我很惶急,我的視野裡看不見死啦死啦,我沒了主見,離我最近的是更沒主見的阿譯。 「我們唱歌吧?要不我們唱歌?」阿譯拿不准主意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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