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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於是迷龍不讓他兒子靠死啦死啦那麼近,他把雷寶兒抱遠了拼命癢癢,雷寶兒連哭帶笑快岔了氣。

  我們看著,也不知道是郝老頭治的還是迷龍鬧的,死啦死啦睜開了眼睛,他睜眼時是旁若無人的,直接跳越了我們看著頭上的青空,好像第一次看見青空那樣羞澀和好奇,然後他看了眼我們,基本不帶感情,然後又去看他的青空,似乎像在對焦,幾十年的蒼涼落寞生進死出在一瞬間全回到了他的眼睛之中。

  我們瞪著他在幾秒鐘之內由十九歲長成了九十歲,然後他從不辣的臂彎裡坐起了身,這時候表現出來的精力是他的真實年齡,一個擁有豹子般體力的精悍男人。

  「走啦走啦!幹什麼啊?這裡是南天門!要回家還得過行天渡!鬼子在打炮了,沒聽見啊?」他一邊說一邊用手去抹臉,然後發現虎口上紮著幾根針,他拔下來就想扔了。

  郝獸醫忙不迭地地說:「我的我的!」

  於是針回到郝獸醫手上,被他珍惜地往布包裡收。而死啦死啦凝神聽了聽炮聲,「七五山炮。攏算下來他們炮兵離我們還八公里,步兵大概就兩三公里。」

  他心不在焉地抹了抹雷寶兒的腦袋,於是又被雷寶兒踢了一腳,他的親近和雷寶兒的反擊都被他當空氣一樣漠視了,他從地上蹦了起來,我們散開,去扶這樣一個暴發力驚人的傢伙純屬多餘,哪怕前一秒他還象個死人。

  「攏隊!走人!」死啦死啦提高嗓門叫道。

  我現在平靜了,我平靜地承清現實,「有人走不動了,有人倒先走了。散了。」

  「拉上走不動的,追上臭不要臉先走了的。這不簡單嗎?三兩腳就踢出一個隊形,走一隊就同心同德了。誰願意一個人走啊?」

  於是我們開始整隊,拖拖拉拉,但在恢復隊形。

  「哪部分的?不用報!跑散了的全給老子歸置進來!」死啦死啦踢著與我們平行前進的一小隊散兵游勇,把那隊沉默寡言的傢伙也踢進了我們的隊伍。

  然後那傢伙又開始倒行了,在下山時這真是難上加難,但那傢伙就是那麼幹。

  「一!一二一!左!左右左!走啦走啦!迷龍我整死你,你那崽子一腳踢得我現在還痛,這腳力還用人抱嗎?交給你老婆!你幹什麼的?你在我這隊裡是幹什麼的?」

  曾經屬於迷龍的機槍被從一個小年青的肩上摘下來,死啦死啦用它把剛放下雷寶兒的迷龍砸了個滿懷。

  「郝獸醫你給我走隊中間!拿破崙說讓驢子和學者走隊伍中間,你都會針灸了你當然就是學者!孟煩了你抓塊石頭幹什麼?我脖子上扛的這玩意兒就叫腦袋,伸給你你敢拍嗎?」

  於是我扔了那塊石頭,看它順著山勢滾下去。

  「煩啦,你笑什麼?」那廝問我。

  我連忙繃掉臉上半個幾乎有點兒燦爛的笑容,「王八羔子才笑了!」

  我們前進。

  上千人的渙散被他說得如此簡單,後來也證明就是這麼簡單。他一腳一個把散兵游勇踢回了他的軍隊-我們又有了腿。

  你好,我的腿。」

  山和雲現在都在我們頭上了,炮聲離我們越來越遠,而我們甚至能聽見怒江轟鳴的水聲,雖然在蜿蜒中我們仍看不見。

  康丫向我們投以一個近乎燦爛的笑容,「聽見水聲啦!」

  我身邊走著迷龍,郝獸醫和迷龍老婆在我們之後一個聽不見我們小聲嘀咕的距離,老頭兒以老頭兒的方式牽領著雷寶兒。

  「我說迷龍,你二十七歲都在東三省過的嗎?」我問迷龍。

  迷龍立刻露出懷念的神情,「啥東三省啊?就是黑龍江啊!」

  「你有老婆孩子吧?你離家時,孩子跟屁股後那小崽子一般大吧?」

  迷龍瞄一眼屁股後,搖頭不迭,「沒有。我有個屁孩子。」

  我也瞄一眼又回頭,「那就只能說飽暖思淫欲了。」

  「你懂個屁的飽曖,鬼的淫欲,你成過家嗎?小童子雞。」

  我樂著,不去追究他話裡的自相矛盾,因為我看著迷龍眼裡已經有深重的憂傷與懷念,但也有著能補償了一切的歡喜與希望。

  「我不信你在黑龍江能娶到和你這麼天上地下的老婆,除非你們黑龍江除了鮮花啥也不生,地上除了牛屎啥也不堆。」我說。

  迷龍發著狠說:「我那個老婆可不比這個差。我跟你說,小孩子最好玩兒就是五六歲,煩死狗似的跟你飆啊鬧啊,我兒子也就活到六歲。噯,我都跟你說了吧,我老婆是個水桶腰,能生養,可跟這個真沒法比。」

  說著他就色迷迷回頭去瞄他老婆的腰肢,以至死啦死啦在隊伍外瞄著他,琢磨是不是該杵他一記。

  迷龍今天歸心似箭,想回的地方不是東三省而是禪達。迷龍不再想他身邊再沒有活著的東北人了,我猜他現在最想的地方就是禪達城裡的一張床。

  於是我也開始想念禪達。」

  一個女孩在簾子外的半張臉電光火石地穿透了我懶散的思維。

  小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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