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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迷龍又一次美得哈哈大笑,「康丫,抱你家大爺上來。」

  康丫愣了半晌神兒,才想明白大爺乃雷寶兒是也,他悲苦地把雷寶兒抱到迷龍扛在肩頭的原木上。迷龍一手扶了原木一手扶了雷寶兒的屁股,雷寶兒顯然很滿意這樣的待遇,居然就讓迷龍這樣一直把他扛到棺柩邊。

  然後郝獸醫把雷寶兒從迷龍肩上抱下來——順便被雷寶兒扯走了幾根鬍子。迷龍小心地把那大段原木放在地上——那是怕傷著雷寶兒——他開始就地取材,這回嚴絲合縫上了。於是迷龍開始他進一步的修飾,一手蛇屁股的菜刀,一手喪門星的砍刀,前後左右地走著,砍掉削掉或者砸掉任何一根有礙觀瞻的樹丫樹瘤。雷寶兒也拎了把三八刺刀——對他來說那是雙手劍,跟著迷龍顛著轉著幫倒忙。

  我瞄了眼迷龍的老婆,她站在遠離了我們的地方,我仍然無法看清她,但我能確定她一定在看著那個在陽光和莽林中蒸騰著熱量的男人。不論之前曾遭遇過什麼,現在遇見這樣一個男人當是她和雷寶兒的幸福。

  迷龍抱起了那具屍骸——之前他已經儘量地把這個他不知該如何稱呼的老人給打理乾淨了——輕輕地放進了棺柩,他小心地搬了下死人的頭顱,以便讓頭顱能就上他墊在下邊的毯子卷,那是個讓人感動的動作,因為他居然能擔心死人躺得不舒服。

  迷龍直起了身子,又盯著他老婆的前公公看了兩眼,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合上。」他拉開了嗓子,「——蓋棺嘍!」

  同時迷龍的老婆也就跪下了,同時拉著雷寶兒也跪下磕頭。我們沒有聽見哭聲,我們不知道迷龍的老婆是個什麼人,但絕對絕對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迷龍和他的苦力砸上了最後的四個長釘,同時用釘棺柩之前就鋪在下面的藤蔓將棺柩纏繞,於是我們看見了我們所見過最美麗的棺材:它完全是原木的,在這樹林中它像是就著這裡的水土生長出來的。只要有心,迷龍其實細膩得很,他特意在某些位置留下了一些樹枝,青得讓人舒心,你簡直覺得把它埋到土裡後還會繼續生長。我們的鼻腔裡沒有死人的氣息,只有樹液的清甜。

  郝老頭緊趕了兩步,把一個野花野草的花圈放在棺材上,但我覺得就迷龍的裝飾美學來說,那有點兒多餘。

  而迷龍愣了少頃,也開始跪下磕頭,第一個頭磕得彆彆扭扭,第二個就自然了很多,磕第三個時有人在後邊踢他的屁股。

  迷龍轉過頭來,死啦死啦在後邊站著。我們也搞不清他什麼時候鑽進來的。

  死啦死啦問:「這是在幹什麼?」

  「我辦喜事呐。」迷龍答。

  「哪兒來的?」作為一個一眼能從丘八群中找出誰沒上槍栓的人,他顯然早看見了那母子倆,這是官樣的裝傻,而死啦死啦居然拿出了官樣,這是不詳之兆。

  「娘生出來的唄。你哪兒來的?」迷龍帶點兒挑釁地說。

  死啦死啦看著我們,「誰來解個惑?」

  我們都沉默,沒人來解惑,死啦死啦掃視我們閃爍的眼神,他很快就從我們中間挑出了對這件事執異論者,「林營長,你是軍官,如果我死了就是你帶他們。你做錯過事,你曾經讓孟煩了替你受過,你對不起軍官這兩字——你又打算再來一次?」

  我知道要糟,而阿譯已經開口了,「他替人做副棺材,人嫁給他——就這樣子。」

  於是死啦死啦看著迷龍,迷龍一臉子漫不經心地說:「不止娶媳婦,還認個兒子。二把刀的營長漏說了。」

  「綁起來。」死啦死啦下命令。

  我們不去撲迷龍,但死啦死啦幾天來自然建立了威信,那幫一臉冷酷的小孩兒跟得他是形影不離,呼地便撲了上去,迷龍掀翻了一個,一看不是路便退一步開始討價還價,「成。成。鞭子還是軍棍我都認,就別當我兒子的面。咱出去整。」

  也沒人答理他,只有人把他綁了。一幫傢伙跟他也不熟,早煩了他的跋扈,下狠手把迷龍綁得像待宰的生豬迷龍仍在逞他的英雄,「走,軍棍還是鞭子,找地方整。」

  死啦死啦說:「讓他自己找個喜歡的地頭。斃了。」

  迷龍愣登了一下,我們也都驚著了,但與迷龍不相識的那幫傢伙並不會驚著,他們根本是以一種令出如山的架勢架了迷龍往林子外走。迷龍暈暈然被推了兩步,開始掙扎和抱怨,「小屁孩兒一邊去,沒工夫跟你們鬧——死人還沒入土呢……喂?我嚇大的!喂喂?!」他終於確定這是玩兒真的,「死啦死啦!我早沒整死你……」

  死啦死啦的死忠們可容不得這樣的褻瀆,一槍托杵在迷龍背上,叫他有啥屁話都吃回了肚子裡。一群人乾脆是把他拖得腳都離了地,迷龍想勾住個樹樁子駐留一下都不可為之。

  「看戲啊!過河拆橋的好戲啊!一摺子叫卸磨殺驢,二摺子是燉完了肉就砸鍋啊!唱戲的是個臭不要臉的戲子叫團座!叫該死不死,又叫死啦死啦!打鬼子是一二一向後轉,對自己人左右左騙死你……」迷龍的嘴被人捂住了,叫駡變成了支吾而遠去。死啦死啦掃了一眼那空地上的棺柩,隨在後邊出林子。我們這批跟迷龍要好的老人惶惶地跟在後邊。

  林子裡只剩下迷龍的老婆和雷寶兒跪在棺柩邊。我回望了一眼,不由對那女人有些恨恨——周圍發生的一切似乎與她無關。

  迷龍終於找到了阻滯行刑者們前進的方法,他不再用腳去夠那些吃不上勁的樹幹和灌木,而是把腳纏上了人行進中的腳,一下子幾個人在山道上成了滾地葫蘆——五花大綁的迷龍爬起來便做了件讓我們瞠目結舌的事,他開始望無人處狂奔,那貨在逃命,看來他也終於明白了事態之嚴重。

  死啦死啦叫:「喪門星!」

  我們中間最擅長追逐砍殺的喪門星拿出了一個狂奔前發力的架勢。

  我小聲地嘀咕:「喪門星?」

  「啊?」喪門星明白過來啥意思時便泄了氣,於是死啦死啦毫不磕巴地抬起了槍。

  我瞪著那個隨迷龍的背影移動的槍口,叫道:「……喪門星!」

  「哦!」那小子應了一聲後發力狂奔,他跑起來像是山羊又像是野馬,而迷龍仰著頭喘著氣,被綁著的手也無從借力,倒像頭中了麻醉槍的猩猩。喪門星對付小兒寒一樣一腳踹在他背上,迷龍滾進了路邊的草棵,一群死小年青的沖上去把他拖了出來。

  迷龍掙扎著說:「你給過我們啥呀?別裝,拿著杆破槍一臉欠勁兒的那個!那扮相等縮回窩裡給你禪達的娘們看去!這裡就我老婆一個女人,你犯不著演爺兒們!他媽的你沒事兒幹就在水坑裡照自己,我們沒看見你光屁股啊?別充正人!」

  我不得不承認,迷龍喝得死啦死啦那一臉的剛毅堅忍、滄桑憂患多少有點兒難堪,我也不得不承認死啦死啦是個比較注意自己扮相的人——儘管作為一個領袖者外觀上的說服力確實很有必要。

  「……迷龍,自己挑個地方吧。」他說。

  迷龍沖他大叫:「不挑!——你現在有人啦?幾百上千的蛋子包著圍著?沒打過仗的蛋子好哄啊,你叫他們死就死,讓他們活就活,比我們好使好哄。你用過我們啦?用完我們啦?你屁股擦完啦?死人給墊出來的功,你馬上要升官晉爵啦。給我看那張臉吧!要哭像笑,要笑像哭的,你整出來哄我們那張臉呢?你衣服穿上臉也捂上啦?板著繃著你好大的官威啊!不說只有褲衩就拿褲衩殺鬼子嗎?我們現在連裡子帶架子都有啦!我求求你帶我們殺回去啊!殺回去啊!」

  死啦死啦等著,一直等到迷龍在暴罵中換氣,「就地槍決。」

  「就不就地!我就要挑地兒!」

  「那挑吧。」死啦死啦說。

  「我挑最遠的!累死你們連羔子帶犢子!我挑大興安嶺!」

  死啦死啦沖那幫小年青的示意,「就地崩了。」

  迷龍喊:「我挑那兒!挑那兒!老子光天化日站高看遠,氣死你們一幫偷摸耗子!」

  他挑的是南天門的頂峰,身在南天門不可能不注意到南天門的頂峰,它是一塊孤峰兀起被藤蔓樹根完全纏繞的巨岩,一棵巨大的樹根本是從石頭裡鑽出來的,你在這裡看著它很小,但到它跟前時會發現它巨大得讓人窒息。

  死啦死啦看了看那個地方,說:「會挑地方。四天王守著南天門,神石神樹神廟神江,現在又多你一小鬼。」

  這表示允許,於是迷龍被拖拖拉拉地拽向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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