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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刀啊,鋸子啊,鉋子啊,斧子啊,銑子啊,做棺材的那些!」

  我問他:「……你以為我們要在這歇一周嗎?連吃帶盹一個小時,你做副棺材?三寸厚的棺材?」

  迷龍現在開始搖晃我,讓我清晰地聽到自己的牙床在撞得發響,「所以要趕緊的啊趕緊的!趕緊的啊!」

  我們仍在發呆,而迷龍很快為自己想到了加快速度的辦法,他一伸胳臂,展示掛了半腕子的手錶,「把你們能用得上的傢伙事都交出來!一件傢伙事,換我一塊表!」

  對我們這樣一群混蛋來說,利誘大過其他任何衝擊,而一隊這麼大人馬工具多少還是有一些,鉋子銑子是沒有,工兵鏟、鍬、斧、刀甚至是鋸倒是在地上扔了一堆,其中夾雜著喪門星的砍刀和蛇屁股的菜刀。

  迷龍一屁股蹲下挑揀著,他絕不在乎這樣一件簡陋的工具要他付了幾百倍的代價,斧子、鏟子、方頭鍬什麼的被他抱了滿懷,然後順手把他所有的表都如搓泥一般地捋在地上。

  我們愕然地看著,並沒人想起去撿,而迷龍一次扛著至少四件工具進入路邊的山林時先向我們呲牙一樂,然後對著路那邊那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的家庭嚷嚷。

  「三寸厚!少半分就地閹了我!」

  我們鬱悶地坐在路邊,從康丫那裡撬來的兩個罐頭已經打開,但沒誰想去吃,實際上我們中間的康丫和不辣已經消失,他們也鑽到林子裡看熱鬧去了。

  一個從路邊山林裡傳來的聲音一直敲擊著我們,那是迷龍用斧刃砍擊樹幹的聲音,急促、有力,幾乎與人的心跳同步,間或伴之以迷龍快意淋漓的叫喊聲。

  「順~~山~~倒嘍!」

  然後我們就聽到一個龐然大物倒地的沉重聲音,而又一截樹的尖梢在我們身後的林中消失。

  康丫和不辣深一腳淺一腳從迷龍砍樹的林子裡顛了出來,老粗對這事的免疫力強過我和阿譯、郝獸醫這樣的,但仍有些茫然。

  「罐頭開啦?有筷子的沒?」康丫問,但那純屬心不在焉的廢話,他也是說完了就自己去樹上折筷子。

  不辣讚歎道:「烏龜王八出娘胎時大概就是個砍樹的,山妖呢……你們開兩罐頭,他砍了四棵……」

  「迎~山~倒~嘍~!」又一聲巨響,又一塊樹梢自我們的視野中消失。

  康丫數著:「五棵。」

  我實在再按捺不住,起身走入康丫不辣剛出來的地方,並發現郝獸醫也跟在我的後邊。

  我們看著那個在林子裡埋頭猛幹的傢伙,那傢伙把上衣脫了纏在自己的腰上後,仍像個剛出籠的包子一樣冒著熱氣,但除了熱氣之外沒有任何別的能讓人聯想到包子,他幾乎是同時使用著四件工具,在猛力的揮擊後在切口上釘入楔子,再用斧背把碗口粗的樹按著他要的方向擊倒。

  輕信、莽撞、永不思考、發人來瘋,我在心裡評論。而他用斧子回擊:抑鬱、自閉、多疑、坐以待斃的癟犢子玩意兒——最要命的,砍樹的根本沒操心我的嘀咕,他只費力不讓樹倒下時砸到他的兄弟……他是山妖,愛惜他的樹木兄弟。

  後來我不再腹謗了,於是我看見野豬的兇猛,豹子的敏捷,熊羆的豪雄和靈長目的智慧……我多想這樣使用我的生命。

  我呆呆看著那場人與樹木的舞蹈,急促而不失韻律,迷龍踏著一種伐木者獨有的舞步,移動於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半圓之上,讓他的斧刃每一下都精確地揮擊在他的目的上。他像是解牛的皰丁,我看著他忽然明白他身上的紋身為什麼是花瓣與蒼龍,粗獷與細膩的姻緣。

  迷龍將他的斧子砍入了地裡,開始擁抱他砍的那棵樹,看起來幾乎是在與樹親嘴——別誤會,他只是在瞭解那棵樹將倒下的方向,然後他用膀子撞了兩下,以讓這個方向更加確定,然後他在切口上打了楔子,然後退兩步,拿起斧子,用斧背揮了大半個圈敲擊在樹幹上。

  樹木倒下時夾著迷龍歡快的聲音:「~順~山~倒~嘍~!」

  這個順山倒的樹梢就砸在我身前兩尺之地,枝葉和土屑草葉飛濺,一瞬間我的天地像要坍塌。

  迷龍大笑,「完啦完啦完啦!完犢子啦來不及啦!哈哈!」

  那傢伙猿猴一樣從剛坍塌完的天地那廂蹦躥過來,為了過路方便還順手推了我一把——其實我根本沒擋著他,我往後一退摔在草窩裡,他顧自跑出林子去了。

  我茫然坐在草窩裡,身邊站著同樣茫然的郝獸醫。

  郝獸醫仍茫然站在我的旁邊,我就勢那麼坐著,茫然看著已經被迷龍清空了一小片的林子。

  而這時迷龍已經帶著他的狗腿子兼苦力們回來,他們手上拿著刀、鏟,鎬,-連喪門星的砍刀和蛇屁股的菜刀現在都徵用了。

  迷龍指揮著他的狗腿,「速速地快著點!你們幾個把樹枝子都砍了!」他劈叉兩刀砍掉一截枝枝,並特意留著枝幹接合處尖銳的頭,「這個要留著,老子沒多少釘子。梢頭的枝葉別砍光了,老子要好看。——你們幾個,這邊!」

  他一手劃定了拿鏟拿鎬的幾個,我不得不承認美與教育無關,是在每個人心裡的,他一指就指定這片空地間最漂亮的地方:「跟這刨坑!」

  剛才的伐木場立刻成了揮傢伙大幹的勞工場。我發現我身邊的郝獸醫消失了,然後發現他也跟豆餅們擠一塊拿把小刀在清除枝梢。

  迷龍現在又在敗家,他在分解他的推車,以得到必須的釘子。那掛車在他斧子的敲擊下分崩離析,車上貨散了一地,迷龍一邊拔出其中的釘子,一邊沖著路那邊他的家諂笑,招手。

  雷寶兒陰著臉過來,迷龍用糖果諂媚他,「叫爸爸。」

  雷寶兒回答:「兔子。」

  迷龍哈哈大笑,高興得像被人叫了一百聲爸爸,現在他有膽對從沒正眼看過的妻子喊了:「老子去幹活!要不要瞧瞧你家老爺們兒幹活?!」

  他並沒等待回答,因為他時間很緊,他抓著滿把長釘躥回他幹活的地方。

  我待得也實在不是地方,進出必經之道,於是有人在後邊推我的屁股,我低頭看著一臉戾氣的小霸王雷寶兒。

  「我過去。」他說。

  我又站回了我曾摔倒的草窩裡,雷寶兒後邊是迷龍的老婆——儘管我根本還看不清她長什麼樣子,但已經在心裡暗稱她為迷龍的老婆。比起我的訥訥來,其他的丘八們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們悄沒聲地給這母子倆讓出一條道來。

  迷龍正在錘打他一手造就的棺柩,沒木工架子不要緊,他的苦力們把截好的原木段抬上位置,然後那傢伙全憑蠻力用斧背敲砸上去——說他全憑蠻力也不對,那傢伙算計著每一段木頭的粗細,只是你根本看不出他在算計。砍去枝丫後原木上的尖銳突起是他的楔釘,他精確地靠著這些,只在最重要的著力處才敲上個寶貴的釘子,把一副棺柩敲得嚴實合縫。那傢伙前後左右地忙著,在關鍵處補上幾下,你簡直可以相信他在一個小時內連房子也蓋得出來,並且還能精益求精地對他的苦力們進行挑釁,「這木頭誰砍的?你胳臂跟大腿一般粗嗎?你脫了褲子比比?」

  他這會兒是絕不會浪費時間在嘴上的,說著罵著自己去挑剛砍下來的木料。他把一整段幾米長的原木豎起來上肩,回身時便發現小人雷寶兒正在他身後仰望。

  迷龍說:「叫爸爸。」

  雷寶兒答:「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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