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我的團長我的團 | 上頁 下頁
四七


  迷龍撲倒,打開腳架,我盲目地開了回擊的第一槍,豆餅忙著撿起他臥倒時掉了一地的彈匣,然後火舌幾乎是垂直地傾瀉下來,澆在我的周圍,我要開第二槍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後退,那是豆餅和其他幾個排頭兵在抓著我的腳往後拖,剛被拖開機槍彈就打在我剛才的臥倒位置。

  我們鑽進了紮死人的刺棵子裡。迷龍連滾帶爬回到我們中間,他和我和豆餅比較幸運,紮進了一個多少有點兒遮掩的低窪。

  迷龍憤怒著,因為他至今沒放出一槍,「缺德玩意兒!樹上也有!」

  我看了一眼趴在日軍身上的要麻,可以慶倖,這場遭遇戰中的第一槍就把他打死了,他身下的日軍在呻吟慘叫,樹上的機槍手並不能分清這慘叫來自敵方還是己方,於是機槍的火舌移向了他們,把那兩個人又掃了一遍。

  現在慘叫聲也停了。

  迷龍徒勞地還擊了一匣子彈,「副射手!副射手?——他媽的豆餅?!」

  我和迷龍回頭,豆餅把頭深紮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們的第一感覺是他死了,於是我去碰他的鋼盔,我們以為死了的人抬了頭,我發現豆餅在為了要麻哭泣。

  我伸手到豆餅的背具裡抽出一個彈匣遞給迷龍,迷龍沉默地裝上。

  死啦死啦在槍聲中從隊尾跑向隊首,一路拍打著他覺得能用上的人,那包括抬著僅存的九二機槍的全組人,不辣伸著脖子指望被拍到,但恰巧就錯過了他。

  不辣愣了一秒鐘,「怎麼就沒我?」之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跟在後邊。

  我們聽說過日軍喜歡上樹,用鳥鳴猿啼作為聯絡,藏在幾百上千棵密不透風的參天大樹中,三四個人盤踞在一棵樹上對著幾百個逃亡的人射擊。逃亡者無暇搜索,只能拿腦門承受子彈。

  用腦門承受了子彈的要麻靜靜壓在他殺死的日軍身上,兩挺設在樹上的機槍仍在掃射,一挺對付的是我們這些排頭兵,另一挺在封鎖我們身後的狹窄山路,陡坡上的日軍也在向我們射擊。

  又一個排頭兵倒下。一發子彈打在迷龍剛架好的機槍上,迷龍大罵著從身上摳出那發橫向嵌入皮肉裡的跳彈。

  死啦死啦跑來時,被擊中的排頭兵正滾落到他的腳邊,被與排頭兵分隔開的主隊正向著樹冠和灌木裡盲射,那是個大於45度的陡坡,一切實在是便利早已在樹冠中打好位置的日軍,連主隊中也在出現傷亡。

  死啦死啦拿步槍戳著地面,「架機槍!在這裡架機槍!」然後他看著原地不動的士兵,「窩在這幹什麼?排頭的死光了就輪到你們!」

  但在來自暗處,幾乎是垂直穿透的彈雨中衝擊實在是需要勇氣,剛站起的一個士兵就被打得仰天摔倒。死啦死啦看坡上,又一個排頭兵在灌木中被打成蜂窩,看背後,九二機槍此時才拉到隊中,他壓低身子手足並用開始穿越那道封鎖火力。機槍削飛他臉前的泥土,一發步槍彈打得他的頭盔發出一聲尖響,飛了來多高又滾回坡下。

  我和迷龍豆餅借著一處稍為低窪的灌木苟存,當又一個排頭兵企圖爬向我們卻在彈雨中安靜之後,排頭兵就剩我們三個了。我死死揪住要出去和人對射的迷龍,一邊瞪著坡路上死啦死啦的愚行,有膽跟他沖這個坡的人已經悉數變成屍體滾回去了,就剩下一個不辣也不知躲閃地跟在他的後邊。

  迷龍掙了幾下後才回頭,回頭時也就愣住了,然後看著那兩貨一頭紮進我們這個小低窪裡,把本來就窄的地盤全部填上了人。

  迷龍盯著死啦死啦,「你黃鼠狼變的吧?這都不死?」

  死啦死啦沒理他,呸呸地吐著滿嘴土。

  不辣說:「我孫猴子變的。要麻死哪去了?」

  豆餅抽泣著說:「死啦。」

  不辣把這當作一種修辭,「我說的是死哪兒去啦……」

  然後他看見要麻的屍體,便猛地站了起來,又立刻被死啦死啦拽住一隻腳結結實實地拖倒。

  、「死啦!要麻……」不辣沒能悲憤下去,因為叮噹脆響了一聲,死啦死啦把一個拉了環的日式手榴彈舉到他的臉邊。死啦死啦盯著樹冠裡透出來的火舌閃光,而我們死盯著他-那傢伙沒有半點兒要把手榴彈扔了的意思。

  迷龍的聲音有點兒乾澀,「……扔了啊。」

  我也差點兒發不出聲來,「……喂?」

  死啦死啦終於蹦了起來,在陡坡上猛跑了兩步才扔出那個手榴彈,他趴下時子彈快在他頭皮上犁出溝來,而那傢伙把頭低壓在土層裡大叫:「迷龍!」

  迷龍剛把自己從臥姿調整成跪姿那個手榴彈就在樹冠中爆炸了,死啦死啦把它拖成了空炸,硝煙在樹冠中炸開,而殺傷碎片不僅飛在樹冠中也飛在我們中間。機槍停止,一名日軍掉在樹下的灌木叢裡。

  迷龍對著原來噴吐火舌的地方打了兩個扇面,我們也爬起來跪姿射擊,不辣開槍前很愣了一下子,因為他的槍口仍插著康丫插上的野花。不辣喃喃地罵著開槍,花瓣花梗在衝擊中粉碎紛落。

  又一名日軍掉下來,機槍手和著他那挺歪把子掉至中途戛然而止——他是用繩子綁了腰把自己固定在樹上的,於是便搖搖晃晃地掛在那裡。

  九二機槍的轟鳴加入了我們,我們僅存的那挺重機已經在坡下架好,開始向另一挺樹冠上的機槍打概略射擊。他們算是吸引了那挺機槍的火力,但灌木叢裡的那幾個散兵仍在向我們這些排頭的射擊,他們距離更近,打得准而狠。

  迷龍開始「噠噠」、「噠噠」的短點,在還剩幾發子彈的時候便換了彈匣,順手把換下的彈匣往坡上一摔,讓它一路聲音地滾下。我瞪著迷龍不知道他幹嗎搞這套花樣,而陡坡上的灌木叢裡一下沖出了四個日軍,倒有兩個舉著手榴彈。

  迷龍開始現出一種被餡餅砸到的得意表情,「賊好騙啦!老子有的給你們吃!」他又叫又笑的時候也就開火了,「噠噠」了四次,灌木叢裡再沒有站著的日軍,兩個沒及扔出的手榴彈轟然爆炸。

  打好了支架的重機槍此時也顯現出持續火力的優勢,剩下那挺日軍的機槍很快被打啞了,於是樹冠下又多出了幾個掛著的人體。

  迷龍笑顏逐開地轉向死啦死啦,「我尋思回頭再找你學幾個損招……」

  死啦死啦根本沒功夫搭理他的歡喜,他跳了起來:「走!走!」

  坡下的主隊終於跟我們續上,重機槍組愛惜地在收起他們威力強大的武器。

  死啦死啦招呼著:「不要啦!走!」

  「不要啦?」迷龍實在是詫異得不行,不過也沒詫異多久,一發冷槍把剛沖上來和我們會合的一個士兵掀翻,仍然和剛才一樣,滿目黑沉沉的森林,如果能挨到天亮也許有些須的可能找出他們。

  死啦死啦叫道:「跑啊!不會打仗還不會跑?!」

  於是這個隊伍終於開始跑。死啦死啦回沖了幾步,掀翻了重機組仍抬著的那挺機槍,讓它順著坡道滾了下去。他又跟著隊伍跑了兩步,然後停下了。

  不辣和豆餅一邊一個,一跪一坐地在要麻的屍體旁邊。不辣什麼也沒做,豆餅在給要麻永遠不好好穿的軍裝系著扣子。

  死啦死啦一個大飛腳過去,跪著的不辣被踢得嘴啃地,跳起來便要打,死啦死啦一個大耳光足揮了一百多度摔將過去,毫無疑問他把不辣給打傻了。

  「好了嗎?」他問不辣。

  「……好了。」

  於是死啦死啦又加了一腳讓不辣加入逃跑的行列,一邊大叫:「迷龍,你自己的人自己管!」

  迷龍仍在對著黑沉沉的樹林裡猛瞄卻毫無收穫,聽了這話他開始犯愣,「我自己的人?誰呀?」

  我把他腦袋扳到能看見豆餅的位置,然後開始加入逃跑大軍。

  迷龍猛省,過去一把揪了豆餅的背具把他拖翻,他們倆是我們中間最後一個開路的,豆餅在被拖拽時一直看著他曾經的庇護者。

  僅僅在那個坡道上下我們便扔下十數具屍體。

  我們在黑暗的叢林裡狼奔豕突,既成潰軍,便再也談不上隊形。羊腸小徑的樹密得象牆,不斷閃動著槍火,於是我們也不斷有人倒下。

  死啦死啦拍打一個憤而停留還擊的部下,「跑!不要還擊!」

  他剛拍到那傢伙的肩膀,那傢伙已被命中,於是死啦死啦繼續開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