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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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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迷龍終於開始往起裡爬,「我知道咱們誰看誰都不順眼……」 死啦死啦就是要挑起迷龍的火氣,「東北佬兒就是不會打仗,虛耗糧餉,浪費我子彈。」 迷龍不再說話了,把住他肩,照道理下邊應該是肚子上一拳,但死啦死啦開始動嘴,「我半匣子彈打死四個,你一匣子彈打死一個。這要等你打到東北,打空的彈匣都夠堆個山海關了。」 迷龍沉默,仍帶怒氣的沉默,但過了會他開始囁嚅:「我沒使過機槍。」他沒說出來,但眼睛裡已經寫著「你教我」了。 於是錘人的不是迷龍而是死啦死啦,死啦死啦錘著迷龍的臂膀,「身板是個使機槍的身板,準頭也不錯,可幹嗎非連發呢?頭兩發命中,往下的全上天,跟天上飛的有仇?」 迷龍變成了迷惑,「機槍就連發呀!」 死啦死啦拿過那支槍,「短點,短點,短點。」他一邊說一邊在開火,扳機扣得訓練有素,每次出膛都是二到四發的短點射,說了三次短點,三塊石頭被打得粉碎。 「這是布倫式,跟咱們國內用的捷克式是一家。是咱們最拿得出的槍,也是小鬼子最恨的槍。看你人不錯才讓你扛——要不要學幾個使這槍的損招?」 迷龍沒說話,因為迷龍已經欽服。 我拖著我的腿從倉庫裡跛行出來,那怪異的「噠噠」 「噠噠」的短點吸引了我。我走了幾步,便看見迷龍在那用短點打斷遠處的樹枝,這傢伙比死啦死啦來得更狠,他因為臂力大是用跪姿在射擊,左手扶著槍身,整支槍的後座全作用在右臂上——對他來說那似乎不算一回事兒。 死啦死啦已經結束了他的教程,坐在一邊看熱鬧。我看看他,他掃我一眼又開始看迷龍的射擊,而我覺得有必要跟他說一聲。 從回到機場,死啦死啦忽然開始像我們自己人,他通宵達旦地從英軍那裡磨來我們急需的物資。即使不算我的腿,我對他的印象也好了一點兒。 「下午就給我做手術。」我對他說。 「哦,好啊。」 我想走,但我又覺得有必要吭一聲,「……謝謝。」 「腿治好啦,就別老掉隊啦——三米以內。」死啦死啦提醒我。 我不那麼想回答這個問題,我回身,老紳士指揮官正在匆匆過來,並且帶著他的英國籍的翻譯。 老紳士嚷嚷著:「你答應過我們,你的部下會幫助我們加固防禦工事!」 我搶在那位英國人之前給翻譯了,我不是紳士,「他要我們幫忙加固防禦工事——我去叫人?」 死啦死啦攔住我,「不,誰都不准動窩。我的團需要休息,都累成灰孫子啦。」 於是我們都堅持著不動了,我看著他,迷龍也看著他,我們幾乎是感激的。 是的,我們都快累散架了。我們只是想替他分擔。 於是我幾乎是溫和地跟他說:「你沒有一個團,只有三百多敗兵。」 死啦死啦堅持道:「我樂意,就是我的團——告訴老紳士,我們不是來加固防禦的,我們不是泥水工,是軍人,我們休息好了就主動出擊。」 「我們……」我沒譯下去,因為我剛意識到那位一秒鐘前還讓我們感激得不行的傢伙在說什麼,我轉頭看著他,迷龍也看著他,我們都在訝然。 「……瘋了?」我沒有改過來,這個詞還是用的英語。 老紳士也道出了對他那翻譯譯出內容的看法,「瘋子!日軍多得像會移動的森林!」 「是啊,日本人瘋了,兩個小隊就敢襲擊機場,對付這樣的瘋子,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們十個人就敢襲擊他們的聯隊——我的團可有三百人。」他笑吟吟地說,確實,這樣胡來的戰略不大可能用軍人的一本正經說出來。 我只好瞪著他。 老紳士在再度得到他的譯文後掉頭就走,「上帝,他們要自殺,我要去聯繫他的指揮官!上帝保佑這該死的通訊,讓我趕緊聯繫上他的指揮官!」 我向死啦死啦說:「他說我們自殺,他要去聯繫咱們上峰。」 死啦死啦向老紳士的背影嚷著,其實他根本不在乎對方能不能聽懂,「跟自殺對著幹,我這是降低傷亡的最好辦法!」 「你贏了一小仗,可這是場大戰。眼下你賺到了,可過去我們輸得太狠,我們會死得精光。」我盯著死啦死啦。 「大仗就是小仗疊出來的。我就有三百來人,就打小仗。」死啦死啦說,說完他追著老紳士去了,看來他的口角還遠遠未完。 我看了看迷龍,迷龍看了看我,抱著他的機槍在塵埃裡坐倒。 迷龍還抱著他的機槍坐著,只不過換了個地方。我坐在他的身邊。 「我不是不知好歹,只不過是知道他心比天高,心太高的人草菅人命。迷龍,我以前也是這號人,跟弟兄們混著我就混會一件事,命挺值錢。自己的命沒得價,別人的命也很金貴,不能那樣用的。」我苦口婆心地跟迷龍說。 迷龍有點兒心不在焉,「多少錢?」 我默然了一會兒,索性直奔主題,「……他會害死我們。」 「我整死他。」 我啞然了,迷龍帶著微笑說這話的,他眼裡又放著光,像是終於撞上一個他流亡十一年來從未遭逢的精彩遊戲,那樣說整死誰,簡直近乎於親昵。 「他說給我配個副射手,這樣的機槍才好使。」迷龍跟做夢一樣說。 我仍然不信任他,他也似乎並不希圖我們的信任。但是看著迷龍在失去最後一個同鄉後居然還能這樣微笑,我明白一件事,他真的會整死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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