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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這是個設問,設問通常是個坑,總會有人奮勇跳。迷龍是第一個,「會就有鬼了。你看他那一臉狗拿耗子的樣兒。」

  郝獸醫提出異議:「啥叫狗拿耗子?」

  不辣一覽無餘著我們所擁有的,說:「你講我們有什麼吧?打不贏還要去送死,這個就叫狗拿耗子。」

  郝獸醫有些語塞,「……反正跟日本鬼子打仗,不叫狗拿耗子。」

  「獸醫,害我們掉坑裡的是實事不是道理。你殺過半個鬼子?治好過一個人?能不能做成件事再來講你的道理?」我說。

  在黑皮上我看不出郝老頭的臉色,只看出他鬱悶了,死啦死啦不在時我還是很具殺傷力的。我開始趁熱打鐵,「他會把我們全扔給日軍。我沒說他是漢奸,可他是瘋子——咱們從天下掉下來瘋到現在,上天時五十多個,現在你們點點數,瘋剩二十二個了——被個瘋子帶著亂跑,在日軍的防禦圈裡瘋。」

  不辣輕聲地說:「要麻也沒了。」

  豆餅更輕聲地說:「要麻好著呢。」

  我瞪了一眼這兩碎嘴,以免話題被引到不知何處去。幸好我的新朋友迷龍總是直切主題的人,「我整死他!」

  我明著勸迷龍,實際上煽風點火,「你整不死他。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就剩吐著舌頭喘氣了。」

  迷龍揮了下撬棍,這傢伙拿著機槍,可他也沒放棄撬棍,這傢伙本性上有點兒貪,「誰跟他磨嘴皮子了?我真整死他!」

  他吼完了,我們都沉默了,沉默得很曖昧,大部分沉默地看著迷龍,只有郝獸醫和阿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把他們倆瞪回去,然後看著所有人,說:「你們都不吭氣?你們吭個氣?」

  沒人會吭氣。他們有時敏感有時愚鈍,現在他們因敏感裝愚鈍。

  我又對準了迷龍,「算了迷龍,他們不會讓你幹的。他們也不知道那傢伙哪兒來的又是幹什麼的,咱們團長是虞嘯卿,他嘴巴一動就說虞嘯卿死了,他是團長。我拿馬口鐵剪兩星子往衣服上一整也能這麼說——可他們就能被那玩意兒騙得團團轉。」

  迷龍不傻,他的直覺是精明的,他立刻明白了這種會意格,於是他掃視著——或者說蔑視著所有人,「哦,懂啦,就是說裝孫子的時間到了。是吧?」

  「嗯。到點了。」我點點頭。

  現在他們有點兒沉不住氣,有點兒蠢蠢欲動,他們看我和迷龍,低下頭,再看迷龍和我們。

  康丫囁嚅著說:「我說……那啥,有別的法子沒?他高低也救過我們。」

  「迷龍也說過整死你整死我,你我死了嗎?被他打趴下得了——迷龍,你說的是把死啦死啦整暈啦,對吧?」說後半截話的時候我轉向迷龍。

  迷龍點頭,「嗯。他扛揍的話。」

  我表示同意,「他挺扛揍的。」

  不辣遲疑著說:「我們……我們二十幾個怎麼也能把他拖回國,他再瘋下去早晚是個死……這也算救了他對不對?」

  「你們算是開竅了。他救過我們,現在我們在救他-營座,你說呢?」我看著阿譯。

  我們的營座一直在看著表,這會兒表好像變成了最好看的東西。我看了看那表,把他的腦袋扳起來看著我們。

  「別看了,表也不是你弄回來的。再說你忘上發條了——看著我們。」我在提醒阿譯表是誰幫他弄來的。

  阿譯的嘴好像被縫上了,但終於點了點頭。

  這正是我要的,「營座的意思,這事不是迷龍幹的,是我們所有人幹的。」

  沒人吱聲,但我堅持著看到除郝獸醫外的每一個人都點了頭。

  迷龍說:「你這話真是清楚得像脫褲子放屁。你是個壞東西。」他繃著臉,但無疑是有一點兒感謝之心的。我也繃著臉,「得說清楚。我不坑人。」然後我碰了碰他的撬棍,那傢伙在這上邊有點兒少筋,反而猛揮了一下,直到我跟他小聲說:「會打死人的。」

  於是迷龍明白了,去收拾他的撬棍。那用不著我幫手了,我看了看旁邊的郝獸醫,老頭兒鬱鬱地坐了下來,我盡力從他身邊繞開。

  郝獸醫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煩啦可真還是不坑人。不坑人呵。」

  那是含諷帶刺,我沒理他,我也不走開了,就站在他身邊看他還有什麼說道。

  老頭兒歎息道:「……我們到底在幹什麼?」

  「我們?」我看著老頭兒。

  郝獸醫再也沒說什麼,於是我看著迷龍在那用藤條纏裹他的撬棍,最細心這種水磨功夫的蛇屁股過去幫他。

  他說的是「我們」而不是「你們」,那表示某種妥協,於是我也就沉默。我們到底在幹什麼?我們只是一群無法主宰自己的人,無法主宰自己,可也不願意被別人支配。

  這樣的行為當我們多少有點無精打采,我們沉悶地或坐或立,沒人說話。迷龍拿著他那根纏得怪裡怪氣的藤蔓大棒時也不那麼生猛。周圍並不安靜,槍聲一直在遙遠地傳著,實際上從我們落地後,槍聲一直在提醒著我們已置身戰場。

  我們終於看著那傢伙從霧靄中出現,他的槍提在手上,從枝葉和霧靄中貓著腰過來,迷龍就想迎上去,我踢了他一腳,迷龍站住了,等著死啦死啦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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