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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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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辣很難割捨地把槍歸入脫了一地並被攏成一堆的那些破衣爛衫,其他幾個好容易保留了自己槍支的人有樣學樣,連要麻的刺刀,蛇屁股的菜刀也放了下來。 軍官對了佇列外我們看不清的幾個人影叫喚:「發吧!每人一個!」 「發裝備啦!」 「排隊排隊!」我們自覺地站排了,亢奮地等著我們的新傢伙。 然後便開始發了,人手一個,我們本來就更冷,現在更加冷,我們在霧氣中赤裸著或蒼白或髒汙的軀體,很多人身上帶著暗紅色的新疤,我們發著抖,拿著我們新擁有的,並且替代了衣服和武器的東西——一個印著英文的紙袋。 我的腦子已經被凍得有點木,我遲緩地念:「VOMITINGBAGS(嘔吐袋)?」 「衣服呢?」 「槍呢?」我們中間開始出現這樣的質問,終於是有點兒抱怨了。 我們的軍官開始發怒,「聾了嗎?朽木!剛才說話你們在聽嗎?到地頭美國人發武器,英國人派衣服!就在那邊的機場!穿衣服帶槍幹什麼?」 我們中間最強烈的抱怨是來自不辣哀哀的聲音,「冷啊,長官。」 軍官挺起胸膛,掃視著我們這群瑟瑟縮縮的人,「我不冷嗎?這是上峰命令!國難當頭!委員長的早餐都已經是一杯清水一塊餅乾了!你們是裝備最精良的部隊,要想著為國內抗戰的弟兄節省!」 我們都啞口無言了,軍官大人拍著我們的肩,被他拍到肩膀的人便裸著瘦弱的身子爬上側艙門的簡易舷梯。 軍官大人現在友善了許多,「小心點兒。第一次坐飛機都會吐的。」 我們挨個爬上舷梯,我前邊的郝獸醫、迷龍被機艙門吞沒,我後邊的阿譯用頭撞著我的屁股。 我們小心地抓緊了VOMITINGBAGS,似乎嘔吐會是我們征程中最可怕的事情。 我爬在那個跟垂直差不了多少的梯子上,我的身後起了騷動,我回頭,軍官正把要麻和他之後的人全攔住了,李烏拉和其他幾個人全在其中。 軍官伸出手攔著他們,「再上超啦!下一架!等下一架!」 要麻站在下麵叫:「不辣!豆餅!——不辣你下來,咱們一起啊!」 不辣就在我身邊,他有些囁嚅,顯然,他想一起,但他不想下去。 軍官將他推開,「下一架就一起啦!喊什麼喊?再喊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我們頓時安靜了,要麻他們被轟趕到我們看不清的霧氣裡,我們被機艙吞沒。 不管這飛機是用來運貨的,連舷窗都沒幾個,而且為了盡可能裝更多人,它已經拆掉了包括座椅在內的各種艙內設備,讓我們像罐頭一樣擠在一起,貼著彼此冰冷的皮膚。 一個美軍飛行員從駕駛艙的隔斷裡看了我們一眼,仍然轉回頭向著機艙下的地勤人員大罵:「這是你們說的貨物嗎?他媽的!在這樣的天氣裡你們讓我運人!」 引擎已在預熱,在貨艙裡聽來轟鳴尤其大,我們根本聽不見地勤的解釋。我看著簇擁在我周圍緊張的臉,阿譯的臉,郝獸醫的臉,不辣的臉……連迷龍現在都有一張緊張的臉。我們的皮膚快粘在一起了,在這樣一個從未經歷過的環境裡我們都不說話。 飛行員一邊忙著起飛前的什事,想起什麼來時便暴怒地向飛機下抱怨:「我的護航呢?我開的是日本運輸機嗎?天上飛的戰鬥機全是日本鬼子的!飛虎隊呢?!」 我流著汗,雖然冷我仍然流著汗。很近的距離上阿譯直直地瞪著我,「他說什麼?」 我騙他,「他說眨巴眼就到了。」 飛行員砸著他的座艙,起勁地罵著:「起落架沒修好!比起落架還該死的是中國的霧!比霧還該死的是美國的起落架!」 阿譯瞪著我,無論如何他知道那不是在表示高興。 我不再看他了,我轉向正對著郝獸醫蒼白的臉,這時候預熱好的引擎開始轟鳴,在它轟鳴的同時康丫開始嘔吐,他一瞬間就吐得天翻地覆。不辣和豆餅拼命地捶他。 康丫邊吐邊哭號:「我不飛啦!媽呀我要下去!」 我說:「還沒飛呢你叫什麼叫!要飛先得滑跑!」 康丫從嘔吐袋裡抬起頭,「啊?」當他發現自己還在地面時,他的嘔吐也奇跡般地立刻停止了,他和不辣擠到小得比人頭大不了多少的舷窗邊,看著在C46轉上跑道時窗外移動的地面。他立刻輕鬆起來,「就跟坐汽車一樣嘛。」 不辣悻悻地說:「飛不起來啊?美國人也沒什麼了不起嘛。」 而這時飛行員向著地面扔下最後一句,他說的時候也知道是沒人聽的,「他們不是凍肉!」 然後這架飛機在簡陋的跑道上加速滑跑,震動轟鳴,我那點兒粗淺的理論常識不足以應付這樣的實際,正得意的康丫和不辣互相撕扯著摔在地上,艙板上人們擁擠著滾了一地。 原運輸營副連長康丫對飛行員大罵:「你他媽的會不會開車呀?」 正副駕駛都沒有理他,我們的世界陡然傾斜,康丫摔過來時用額頭狠撞了我的顴骨。我們幾個人抱成一團在艙裡連滾帶爬。 簡陋的標識燈在霧氣中閃爍,這架飛機載著我們,衝破霧氣升空。 我們就此升空,據說在著陸的機場我們將會得到武器、衣服、完整的編制、一切。人手一個的嘔吐袋基本沒用上,雖然它是上峰們為我們考慮到的唯一細節,但嘔吐確實是我們一路上遇到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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