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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高斌:「不!這白麵,是盧焯大人、顧琮大人、米大人,還有我高斌大人嘴裡省下來的!」

  那老頭:「各位大人白麵省得出,那酒為何省不出?」

  「放肆!」高斌的臉色變了,重重地一拍桌子,重聲道,「你們是什麼東西!本官看在你們做了一輩子農夫,受著朝廷表彰的分上,才這麼伺候著你們!可你們穿上這身官袍子,竟然丟了本分了,在這滿街躺著餓屍的地方,竟然一邊吃著白麵饅頭,一邊還要酒喝!你們還有一點良心麼?難道這官袍穿在你們身上,就把你們做人的良心都給蒙住了?——抬起臉看著!」說著從袖裡取出一隻烏黑的餅子,重重地摔在桌上,「你們自己嘗嘗,這是什麼!是摻著河泥的糠餅子!一把糠兩把泥做成的餅子!老百姓吃的,都是這餅子!本大人吃的,也是這狗日的餅子!」

  六老頭發起愣來。高斌青著臉:「明日一早,你們就離開浙江!自個兒找有酒的衙門住著去!」說罷,雙手往身後一背,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門聲重重地響了一下。六老頭垂著胳膊,又席地坐下,圍著那把紮了黃綢的開山鋤,嗚嗚哭了起來……

  11.土路上。日。

  晨曦的曙色裡,兩輛載著六老頭的衙門馬車緩緩轉動了輪子。車上,抱著開山鋤的六老頭還在哭著。高斌背著雙手,默默在送著馬車遠去。身後響起腳步聲,跑來的是米河。

  「高大人,」米河喘著大氣道,「米河來遲了一步!」

  高斌的聲音格外沉重:「你不該來。」米河:「為什麼?」

  高斌:「你和顧大人把這六老頭從禹山上弄下來,就已經開罪他們了。你和顧大人,都得保全自己。」

  米河:「顧大人去了趟禹山,就一病不起了。」

  高斌:「我已知道。——我說的是你,我不想讓你傷在這些人的手裡。」米河:「高大人是在替我當箭靶子了?」

  高斌苦笑:「誰讓你我是忘年之交呢?米河,你別小看這六支『農』箭,他們到京裡也這麼一哭,那些清流言官們,准會把一尺高的摺子遞到上書房去!——走,去禹山看看!」

  12.禹山。

  高斌和米河走在這被火燒過的山坡上。

  米河抓起一把山土,長長舒了口氣:「總算是保住了。」高斌指著那連綿的山巒:「保住的,還有這數不盡的山哪!米河,你恨那六老頭麼?」米河:「說不清。」高斌:「其實啊,這六個老頭兒也挺可憐的,本是多好的莊稼漢哪,可一穿上官袍,就路也走不像了,話也說不全了,連心也慢慢黑了。這,恐怕連他們自己也沒想到吧?看來,這官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昨晚上從那驛館出來,我真想把自己身上的這身袍子給脫了,好好做個鬆快自在的人。你看那六老頭,不是越活越累,越活越窩囊了麼?」

  米河:「高大人,你這麼保全我,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高斌:「此話怎說?」米河:「高大人為朝廷忠心耿耿,日月可質!可是,別人的頂子是越戴越重,而高大人的頂子是越戴越輕,才短短七八個月,就被連著降了幾回品級!如果此次被這六老頭告了,再降上一回,高大人的頂子,還會有分量麼?」

  高斌笑著搖了搖頭,歎出一聲:「說來也是,我高斌這輩子,也真的是不容易。考秀才,中舉人,中進士,點狀元,這麼一步步爬了過來,總算人朝做上了官,後來辦漕運,治黃河淮河,管戶部吏部,苦活累活都攤上了,也總算混上了個二品頂子。可抬頭一看自己,這頂子是紅了,可頭髮卻是白了,便想著呀,趁著年歲已暮,再為朝廷辦幾件實事,也算是對得起皇上的一片栽培之恩。可何曾想到……唉,不說了,反正啊,就這麼回事了,記著句老古話吧,千金難買老來瘦,做了一輩子官,到老了把品級給做沒了,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兒。」

  米河的鼻子一酸:「高大人,六老頭的事,你真的不該替我頂罪!我米河已經對不起顧大人了,再讓我對不起您高大人,我……我心裡好受麼?」高斌拍拍米河的肩:「你為官才幾日,就替朝廷辦著了這麼一件功德元量的大事兒了,朝廷要是負了你,心裡不好受的,會是我們這幫老臣哪!米河哪,你將這六老頭從禹山上攆走,就是替大清國攆走了一個大隱患哪!將來啊,後人會記起這件事的,會說,這錢塘秀才米河,是位忠臣,更是位良臣!在這禹山之上,後人一定會為你立碑的!」

  米河一把抱住了高斌,淌著淚道:「高大人!你在我米河心裡,已經立上碑了!」

  13.杭州城內。日。

  街沿上到處躺滿了逃荒的難民。小梳子背著她的大布袋,在街廊下走來。她不時地看著店鋪的招牌和幌子,與寫在自己手心的一個「洪」字對著號。一面寫著「洪源大碗行」的幌子在飄著,小梳子叫了起來:「找到了!就在這裡!」

  她敲起了門板,喊:「喂!洪掌櫃!開倉捐糧吧!你伸頭看看,這滿街滿地躺著的,都快餓死了!」

  門內沒有動靜。她推開了門,走了進去,這才發現,地上滿是碎碗。她邊走邊喊:「洪掌櫃!你怕什麼!我小梳子又不吃人,你別怕,出來……」她的聲音突然頓住了。頭頂上,吊著一個老頭。小梳子伸手搖搖老頭的腳,問:「喂,你是洪掌櫃麼?」

  老頭身子僵硬。小梳子突然明白了過來,驚聲:「你吊死了?」話音剛落,她像瘋了似的奔出了店門。

  14.店門外。

  小梳子狂奔了出來,一頭撞在一個男人身上。「沒長眼睛啊!」小梳子扯扯衣襟,罵。那男人穿著一身簇新的緞子長褂,戴著頂綢子小圓帽,手裡執著一把大摺扇,笑起來:「這不是小梳子麼?」小梳子抬起臉:「你是誰?」那男人:「我是誰?我是許三金哪!」

  小梳子這才認出站在面前的這個春風滿面的男人正是許三金,笑了:「怎麼了,扒下誰家老爺的緞子大褂給自己穿著了?」

  許三金:「什麼話呀!許爺剛從京裡來,這身上還沾著前門大街的馬糞味兒呐!告訴你吧,許爺今兒個當上官了!」

  小梳子沉著臉:「當官好啊,抱著根木頭當官,不就更好了?」

  許三金也不惱,笑道:「抱根木頭當官,不就是口棺材了麼?這可是人家劉統勳大人的事兒!——小梳子,許爺這回可沒騙你,許爺的那身官袍,就在客店裡讓那店小二拎著哩!」

  小梳子雙臂一抱:「說吧,當上什麼了?」

  許三金:「走,前頭就是許爺住的客店;回店裡再說!」

  15.客店外。

  小梳子跟在許三金後頭,問:「你說,那碗店的洪掌櫃,死就死了唄,怎麼連這滿店的碗都打碎了呢?」許三金笑:「這也不明白,你想想,連飯都沒得吃了,還留著碗幹什麼?」小梳子:「你變聰明了!」許三金:「許爺本來就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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