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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16.店屋內。

  小梳子跟著許三金推門進來,果然看見店小二筆直地站著,手裡拎著一身官袍。許三金賞了店小二幾個銅子,將袍子往身上一穿,紅翎帽往頭上一戴,笑著問:「信了不?」小梳子伸出手,用手指捏捏袍上的繡獸:「不會是你自己染的畫的吧?」許三金打掉小梳子的手:「什麼話!這可是正經的官袍!」小梳子:「說吧,當上什麼了?」許三金:「還記得你給米少爺出的那個主意麼?」小梳子:「什麼主意?」

  許三金:「你讓米少爺上酒樓去看那些當官的喝酒,貓邊上聽人家說些什麼話,聽到有人要托著辦事兒,就往那官員的宅門口躲著去,把那送禮的給喊住了,記下那送的東西,記下日子時辰,再記下個名字,等著把事兒積多了,就找那官員,對他說,您老大人的事兒全在我的紙兒上記著,要不要替您給清流言官們捎個信哪?那官員不信,就給說上幾件事兒,把他的臉給嚇白了,就說,您大人自己看著辦吧,要不,你就會同某某大人、某某要臣,給在下捐個官做做,也算是交個朋友了,往後呀……」

  「別說了!」小梳子:「這主意是我出的!怎麼,米少爺自己沒幹,讓你幹了?」許三金:「這是米少爺成全我!」小梳子:「米少爺為什麼自己不幹?」許三金:「這下三爛的活兒,米少爺能幹麼?」小梳子笑了:「其實,這主意也不是我小梳子想出來的,是我聽剃頭的人說的!——怎麼,有人真給你捐上官了?」

  「這還假?」許三金拍著袍子,「貨真價實!許爺如今當上河道營把總了!」小梳子笑:「真有出息,怎麼不當個藩庫的把總啊,沒事的時候,偷幾個官銀元寶玩玩!」許三金:「我可是聽了米少爺的話,才讓人給捐上這個官的!」

  小梳子:「不會吧?」

  許三金:「我沒騙你!米大人說,要我當個河道官,把替我捐官的那些人沒辦成的事,給辦了!」小梳子笑起來:「那你還不快去找米少爺!他那兒,正缺人手哩!你去了,他准讓你吃上香饃饃!」

  許三金:「香饃饃?」小梳子:「對!不過是用糠拌著河泥做的!」

  17.街上。

  小梳子攤著手心的「洪」字,向路人打聽著什麼。路人搖頭。小梳子失望地走開,突然回頭大聲罵:「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是替你們開倉放賑的!」看看沒有人理會自己,小梳子掛下了臉,又往前走去,攤著手心問了起來。

  18.洪府大門外。

  小梳子看著手心的字走來。府門的燈籠上一個大大的「洪」字。

  小梳子笑了,正要奔上臺階,便聽得門轟的一聲響,走出幾位官員來。小梳子急忙躲到石獅後頭,探著頭張著。從大門內出來的是盧焯。「盧大人?」小梳子差點叫起來,急忙捂住嘴。

  送盧伸出門的是個大腹便便的紅臉膛老頭,臉上堆著笑,拱著手道:「盧大人三番五次光臨寒舍,洪某不勝惶恐!」

  盧焯也拱了拱手:「如今遍地餓殍,流民塞路,盧某身為浙江巡撫,深感不安哪!所言捐糧之事,還望洪先生鼎力相助!捐糧之後,本大人親自為洪先生在西湖邊立一塊功德碑!」

  洪先生:「好說!好說!洪某定當勉力!」

  盧焯:「那就告辭了!本官在巡撫衙門等你的好消息了!」

  洪先生:「不敢!不敢!待洪某去倉房看看,若是確有存糧,一定全部捐出!」盧傅抱拳:「盧某在此先謝過洪先生了!」說罷,盧焯給洪先生鞠了一躬,走向自己的轎子。

  小梳子從石獅後問了出來,見轎子匆匆抬走,便奔上臺階,對著正欲關閉的大門喊:「洪先生!洪先生!」

  洪先生回頭:「什麼人?」

  小梳子剛要開口,洪先生重重地對左右家丁罵了句:「怎麼,連乞丐也管不住了?」幾個家了不由分說,一把架著小梳子就往臺階下扔去。小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洪府的大門又轟的一聲關上。

  小梳子從地上爬起來,揉著屁股,對著黑漆大門狠狠啐了一口,大聲罵道:「洪胖子!小心有人把你也當菜人吃了!」

  她一臉懊喪地向一條弄堂走去,踢得地上沙石飛揚。

  19.巡撫衙門外。夜。

  馬蹄聲急響,在衙門前停住。米河翻身下馬,向衙門大門內急步走去。

  衙門司官已在等著,見了米河,手一讓:「盧大人讓米大人先去西廂房等著。」米河:「盧大人不是有急事傳我來見麼,他人呢?」那司官:「盧大人在茅房裡。」米河似乎明白了什麼:「多少時辰了?」那司官:「有一個時辰了!」米河從懷裡取出一隻小瓷瓶:「這是高大人讓我交給盧大人的菜油,給盧大人送到茅房去,告訴盧大人,手指沾著油摳,或許能解下手來。」那司官接過油:「下官這就送去!」匆匆走了。

  20.衙門西廂房。夜。

  米河在房裡不安地走著。門推開了,盧焯走了進來,笑道:「你可讓本官痛快一回了!吃了那河泥拌的糠餅子,這肚裡就像結成石頭了,怎麼也拉不下屎來,要不是用上你送來的菜油,這會兒怕是還在蹲著哩!——坐,坐!」米河站著沒動:「盧大人深夜傳我來見,必有大事!」盧焯的臉上泛著浮腫的光亮:「米河,流民日增哪!」米河:「我從處州一路騎馬過來,都看見了!」「不,」盧焯擺擺手,「我說的是你們米鎮!」米河一驚:「米鎮的人也都匯人流民了?」盧燁:「不僅是米鎮,嘉興、湖州、長興一帶的災民,也都在向杭州擁來盧米河鬆開緊扣的衣領,聲音沉重:「這麼說,流民所過之處,更是一片狼藉?」盧焯:「據各縣急報,這些已陷絕境的流民,如過境之蝗,越匯越多,若是不立即攔阻,一旦擁入杭州城內,與城內現有的流民聚成一團,那麼,這杭州城也就該徹底毀了!可要知道,人餓急了,是什麼事也做得出來的!」

  米河:「流民已成江河之勢,該怎麼去攔阻呢?」

  盧焯:「是啊,我也不知道該有什麼辦法了!唯一能將流民阻於杭州城外的辦法,就是拿出糧食來讓他們吃。可是,朝廷的賑糧還剛從通州啟程,因運河水枯而不能行船,只能靠車拉驢送,一日也行不得幾十裡路。」

  米河:「我已接到驛報,最快能送到的賑糧,也得在三天之後!」

  盧焯:「三天之後,這杭州城裡,怕已是一片廢墟了!對了,皇上已有六百里加急諭旨下來!」

  「皇上怎麼說?」米河急聲問。盧焯:「皇上說,若是流民成匪,再行驅散就晚了!要各省巡撫會同總督大人將攔阻流民之事當做頭等大事,不可因稍有懈怠而釀成天下大亂之局面!」米河:「火已成勢,再滅也就難了!——盧大人,此事讓米河去辦吧!三天之內,不讓流民進城!」

  「不,這事你辦不了!」盧焯目光黯淡了一下。

  米河:「為什麼?」

  盧焯:「因為我還沒有把皇上的一句話告訴你!」

  米河:「皇上還有什麼話?」

  盧坤遲疑了一下:「皇上說,若是流民擁人杭州,浙江衙門官員無一人可免死罪!」米河的臉白了:「這麼說,城門若是被打開,杭州城裡就無官可活了?」盧焯點點頭。

  米河急聲:「刀已及頸之時盧大人還信不過我米河?」

  「不要說了!」盧焯將門窗關上,低聲:「本大人要保全你!」

  「保全我?」米河一驚。盧焯:「對!保全你!——米河,你如今是刑部主事,並非浙江官員!我讓你押解幾名重犯去北京交差,這樣的話,你就可以從浙江脫身了!——明白我的意思麼?」

  「不明白!」米河重聲道,「盧大人這不是要我米河臨陣脫逃麼?」盧焯怒聲:「不!這不是臨陣脫逃,而是避免陪綁!」

  「陪綁?」米河雙眉一緊,「陪誰的綁?」盧焯:「陪我盧焯的綁!」

  米河:「這麼說來,盧大人對攔阻流民已是沒有信心了?」

  盧焯紅著眼點點頭。米河:「盧大人莫非已經認定必死無疑?」

  盧焯的聲音硬住了:「實不相瞞,流民已經在城下了!」

  「啊?」米河大吃一驚,「流民已經在城下了?」

  盧燁:「能調動的營兵都已經出城設卡!你或許想像不出,流民是如何往城裡沖來的!」

  米河:「怎麼沖?」盧焯:「抬著死屍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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