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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小梳子掩嘴笑:「這麼說,劉大人是放心米大人了?」

  老木:「這還用說?要是不放心那把尚方寶劍怎麼會讓周鐘交給米大人呢?」

  米河想起什麼,撩起後窗簾子,對著在後頭趕著棺材車的周鐘喊:「周鐘,你渴了麼?這兒有水!」

  周鐘坐在車轅上,生硬地回道:「我自己帶著!」

  米河放下簾,輕輕搖了搖頭。小梳子笑:「我說過,周大哥只聽劉大人的話,劉大人不在,他就從來沒有笑過!」米河:「這倒也是,我沒見周鐘露過一次笑臉。」

  13.沙地邊。

  馬車停在路旁,米河、小梳子、周鐘、老術手裡拿著家什,都在四處找水。小梳子跪在一個坑前,喊:「這兒有水!」

  三人跑了過來。坑底露出薄薄的一層鏽水。四隻碗伸了下去,刮著。米河直起腰,抬頭看看那藍汪汪的太陽,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問小梳子:「小梳子,還記得明燈法師跪在運河邊的時候,是怎麼對你說的麼?」小梳子;「記得,法師說,赤地千里。」

  米河苦笑:「被他說准了。」

  14.江南一望無際的田野。日。

  枯焦的田禾間,走著明燈法師和盧蟬兒。

  蟬兒戴著一頂笠帽,帽前垂著一幅擋光的紗簾,走得疲憊虛弱不堪。明燈法師:「自你複明以來,這世間已無綠色,滿目枯黃,遍地生煙。老衲這一路給你講著的話,定是讓你不信了。」蟬兒:「法師這一路上給蟬兒講青山,講綠水,講紅的花、藍的天、黃的果子、翠翠的稻田,蟬兒都記下了。」法師:「蒼天不公,讓你一睜開眼,就只能看到這赤地千里的慘狀。——對了,你看,過了前面的那座寶塔,便是錢塘境了。」

  蟬兒透過紗簾看著:「寶塔?——我看到了!看到了!高高的,尖尖的!」一陣風鈴聲傳來。蟬兒:「那是什麼聲音?這麼好聽?」明燈法師:「那是塔上風鋒之聲。走,老油領你進塔看看去!」

  兩人穿過乾裂的農田,快步向那寶塔走去。

  15.塔內。

  塔壁上,繪著一幅幅彩色的五穀豐登的農樂圖。

  明燈法師的聲音在塔內像空穀傳音:「蟬兒,掀起你的蓋臉,看看這塔牆之上畫的是什麼!」蟬兒掀開了臉前的垂簾,露出一雙閃著漆光的美麗無比的眸子,長長的睫毛撲閃著,目光由於驚奇而遊移不定。

  「碧綠碧綠的農田!」她失聲叫起來,「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

  她撲到塔壁旁,雙手撫著一幅插秧圖,眼裡閃起了淚花,哺聲:「這是綠色的秧苗……綠,原來是這樣的……多好看哪!」

  她的手在一幅幅壁畫上撫了過去,邊撫邊發出一聲聲讚歎:「這是果子……紅的!這是水牛吧?它是黑的……啊,這是金色的稻穀!金色的!是金色的!……法師,您說過,樹上的鳥,還有人間的雞,總有一天,會變成天上的鳳凰……那鳳凰的羽毛上,有著世上所有的彩色!……我怎麼找不到鳳凰啊?……啊,我看見了!看見了!這就是鳳凰!她一定就是鳳凰!……多美的羽毛啊!一種,兩種,三種,四種……數也數不清有多少色彩!你把我的眼睛都染上色彩了!我看出來的一切,都是這麼五光十色的……法師,我太感謝你了,你讓我……讓我……讓我看到了色彩,看到了人間是什麼樣的了……法師,你聽見我在說話麼?法師,法師?」

  滿臉淚水的蟬兒回過臉來:「法師?」塔里空無一人。蟬兒一驚,揉揉眼,轉著身子四喊:「法師!法師!」

  五彩的壁畫在她眼前流動起來,飛快地流動起來,像一領橫著奔瀉的瀑布……

  「法師——」蟬兒發出一聲驚叫。

  她站定了。塔內無人!她奔出塔去。

  16.塔外。

  四野一片桔黃,空無人跡!蟬兒屏氣大喊:「法師——!」

  太陽孤懸如火球。

  17.空無一人的乾燥的原野裡。夜。

  盧蟬兒站在這片褐黃的曠野上,展開雙臂,看著自己的一身衣裙。無上,星星在閃著光。月亮如銀盤。

  「這就是月亮麼?」蟬兒仰臉望著圓月,完全被這美麗的月亮感動了,喃聲,「月亮,月亮,都說你是月宮娘娘,可你,怎麼不穿衣,不著裙啊?……我明白了,你是不願掩藏你潔白的身子,你是要讓人間的好男人都能看到你發出的光芒……」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雙手撫向自己的身子。

  她一件件脫起了自己的衣裙。衣裙扔向地上,飄落如舞蹈。月光下,一絲不掛的蟬兒像一尊玉雕的女神!她雪白的雙手撫向自己雪白的肌體。她純潔得發藍的眸子閃著淚光。她用自己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撫摸著自己的胴體。

  她驚愕于自己的美麗。她想笑,也想哭,卻沒笑出來,也沒哭出來。天上人間,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中。她展開雙臂,轉著身子,在月光下盡情地沐浴……漸漸的,她的臉上終於掛滿了感動的淚水……

  18.北京郊外一座寺廟外。夜。

  梵鐘震顫在山間。仿佛是在召喚著什麼似的,鐘聲裡,兩輛馬車風塵僕僕地出現在山道上。米河的聲音:「快到北京了吧?」老木:「快了,天亮時分就到了。」米河;「停下車吧,找點水喝。」馬車停下,米河、小梳子跳下車。周鐘:「米大人!」米河回頭,見周鐘手裡托著尚方寶劍,不由一怔。

  周鐘:「請米大人帶上尚方寶劍!」

  米河笑:「怎麼,讓我帶著皇上的這把劍,向廟裡的方丈要水喝麼?」周鐘:「廟裡自然有水,可要喝上水,就得交上這把劍!」米河又一笑:「好吧,用尚方寶劍換水喝,倒也不失為一段千古佳話!」接過劍,大步踏上臺階。小梳子朝著周鐘做了個鬼臉:「你真是個怪人!」緊緊跟上了米河。

  19.廟堂上。

  米河推開廟門,輕聲問道:「敢問方丈在嗎?」

  沒有聲音。小梳子叫起來:「供桌上有水!」

  米河看去,果見供桌上擺著四隻大碗,碗裡是亮晶晶的清水。

  役等米河再開口問,小梳子已奔向供桌。「小梳子!」米河喝了聲。小梳子伸向水碗的手停下了。

  米河:「別急,讓我先在佛前供上這把劍!」

  他把尚方寶劍輕輕放在供案上,在蒲團上跪下,對著大佛磕了一個頭,仰臉道:「我佛若是有眼,就讓皇上准我米河回浙江去,襄助盧焯大人、高斌大人驅旱,保一方百姓渡過災年!」

  「真的?你要回家了?」小梳子驚叫起來,忙在米河身邊跪下,對著大佛連著磕頭不止,道:「菩薩!你要是有耳朵,聽見了米少爺的話,就讓皇上派米少爺回老家去!你可知道,有個叫盧蟬兒的小姐在等著和米少爺成親呢!我告訴你,那蟬兒小姐,長得可……」

  「小梳子!」米河重聲,「這是佛門重地,你怎麼也敢胡說!」

  小梳子撅起了嘴:「你想回家,我也想回家!你求你的,我求我的!你別管我!」米河一臉憂色:「這一路過來,遍地旱情,路上遇到的從浙江逃荒出來的饑民越來越多,我回浙江是去救災,不是去成婚!我的這份心情,難道你也看不出來?」小梳子:「怎麼沒看出來?這幾天,你坐在車上一聲不吭,我就知道你在想著這事了。米少爺,別跪著求人了,我和你兩個人這就回浙江去,好麼?」米河:「你忘了我已是朝廷命官?怎麼能隨著自己的心意,一走了之呢?」小梳子看著米河,傷心地搖了搖頭:「米少爺,你真的……變了!」

  「是的,他變了!」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變得連我也莫敢相認了!」米河回首,一驚;「劉大人?」站在身後的是劉統勳!

  米河急忙從蒲團上爬起,給劉統勳行了一禮,一把抓住劉統勳的雙臂,大聲問:「你怎麼在這裡?」

  劉統勳:「你先看看我的臉!」

  米河在劉統勳的臉上盯視了一會,這才發現,劉大人的臉黑得像上過漆,嘴皮乾裂,臉皮也像魚鱗似的翹著,就像從煉獄裡出來似的。米河:「劉大人怎麼像是曝曬了三日?」

  劉統勳:「豈止是三日,而是整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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