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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王士俊冷冷一哼,在米河跟前繞了一圈,冷笑道:「本官一忍再忍,一退再退,為著什麼?為著朝廷!先帝雍正念河南百姓生計之艱,恩准了田文鏡開墾荒地、廣種民糧的上書,使河南這大片大片的荒地野灘、廢廬殘基得以開發,河南全境的糧食收成連年上翻,民間百業日見興盛,官糧逐年充裕!開封城內,日日可見百姓舉著萬民傘穿街走巷;城鄉牆頭,處處皆是百姓張貼德政條子之歡言笑語!你米河,還有那個至今不知龜縮在何間花樓酒廊尋歡作樂的劉統勳,身為朝廷欽差,竟然對此視而不見!更有甚者,竟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汙我河南德政,妄說長糧之地寸糧不長!是可忍孰不可忍!」

  米河嘿嘿冷笑,大聲道:「王士俊!你也敢說為著朝廷麼?你睜開眼看看,河南已被你糟蹋成何等模樣!臣米河,身負聖命,前來河南丈量虛報田畝之數,進入河南境內,眼見得河南地勢平衍,沃野千里,民性淳樸,自古無土不耕,而不耕者大都是斥鹵沙之區、荒灘墳岡之地!然而,就是這些不可耕作之地,竟被你們這幫只知冒報虛數、爭功邀寵的大大小小的官吏充作了長糧豐產的肥地良田!更可惡的是,你們將這些虛報的所謂田畝,向各村各戶的百姓按人頭攤派畝數,按畝收取三成五的重稅!使得本已窮困無濟的百姓雪上加霜、難以生存!你們到各村去看看,何處不是斷壁殘垣,何處不是新墳連綿!你們到各戶去看看,誰家不是冷灶破鍋,誰家不是哭聲滿門!!」

  站在墳岡上的百姓哭了起來。

  「說得好!」周鐘突然冰冷地大聲道。

  王士俊陰騖的目光猛地射向周鐘,大喝:「將這個拖棺材的車夫也拿了!」

  衙卒向周鐘圍來。周鐘的手慢慢伸向斜紮在背上的劍。衙卒亮刀,將周鐘團團圍在核心。周鐘冷笑:「我周鐘出劍之時,劍下沒有可活之人。你們真要逼我出劍麼?」衙卒紛紛向後退去。

  王士俊大喊:「殺了他!快殺了他!」衙卒又圍上。

  周鐘:「王士俊!這麼說,你是等不及一死了?」

  王士俊暴怒:「大膽狂徒!還敢在本官面前口吐狂言!——快亂刀斬了他!斬了他!」

  「噹啷」一聲龍嘯,周鐘的劍抽了出來。抽出的竟然是一支通紅通紅的長劍!劍脊上鑲嵌著珊瑚和紅寶石,一條金燦燦的五爪幡龍環目怒睜、威不可擋!

  這是尚方寶劍!周鐘將尚方寶劍高高舉起!衙卒驚呆了,退開。

  王士俊失聲:「尚方寶劍?」

  周鐘:「沒想到吧?劉統勳大人是帶著尚方寶劍來河南丈地的!劉大人算定你王士俊會有今日之舉,故命我周鐘在此等你出手!」

  王士俊腿一軟,跪倒了。

  周鐘對著站滿墳岡的百姓大聲說:「劉大人還讓我告訴大家,皇上正是讓劉大人和米大人用這把尚方寶劍,以劍為尺,來丈量河南的田畝!」

  震驚的百姓山呼皇上萬歲,紛紛跪下。周鐘將劍往草棚一指:「馬大人出來!」馬知府像個死人似的出了棚門,手裡拿著一張紙,跪了下去,大聲念道:「招供書!開封知府馬鈴受河南總督王士俊密使,撥豆二千一百七十擔,搶插於全省各處不耕之地,充為良田,以抗丈地之聖旨……」

  百姓怒聲高喊:「殺王士俊!殺王士俊!」王士俊從地上抬起了頭,長長歎了聲,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向草棚走去。他撩起家門,遲疑了一下,走了進去。草編的棚門晃蕩不止。

  「小梳子!小梳子!」墓邊突然傳來米河的喊聲。

  周鐘回頭看去,米河抱著小梳子,拼命地搖著……

  9.馬車內。

  米河抱著小梳子,催著馬車向城裡急駛。小梳子頭上掛著血,昏死不醒。米河臉色蒼白,捧著小梳子的臉,嘶聲:「小梳子!你不能死!不該死啊!你說過,你還要替我米河梳頭的啊!小梳子,小梳子!蟬兒姑娘還在等著你!明燈法師還在等著你!劉大人和周鐘大哥也在等著你啊!小梳子……」

  他的目光落在小梳子頭髮上插著的碧玉梳上。碧玉梳被血染得通紅。米河顫著手摘下梳子,看著,淚水滾滾,埂聲道:「小梳子,這是我第一次摘下你頭上的這把碧玉梳,第一次這麼好好地看著,可它……可它已經是一把……血梳了……」

  米河淚如泉湧。小梳子美麗的臉上大顆大顆地濺著米河的淚珠。突然,她的長長的眼睫輕輕地動了一下……

  10.草棚裡。日。

  頂戴緩緩地落地。官袍緩緩地落地。一雙官靴懸空離地。王士俊懸掛著的身影晃動在劉統勳的那口紅棺材上……

  米河書寫奏章的畫外音:「……臣劉統勳、臣米河查河南各屬虛報開墾,竟有一縣開報數千頃者,積算無慮數千萬頃。推求其故,為督臣王士俊授意地方官所致!地方官畏其權勢,冀得歡心,恤官民受累,以致造假弄虛者紛紛。其實所報之地,非河灘沙之區,即山岡之地;甚至墳墓之側,河堤所在,搜剔靡遺。如此按畝升科,指斥鹵為膏腴,勘荒地為上稅,小民必將賣兒賣女以應輸將者……」

  乾隆御批的畫外音:「王士俊河南墾荒,市興利之善名,行剝民之虛政,豈能寬容!……』」

  懸蕩著的官靴轟然落地!

  11.熱浪滾滾的土路上。日。

  刺日的陽光下,兩輛馬車在向著京城的方向駛行著。

  旁白:「直到徹底查清河南全境虛報田畝的最後一天,米河還是沒能見到劉統勳。乾隆元年八月,完成了公務的米河不無惆悵地離開了河南,趕回北京覆命。」

  馬車後面,是煙一般乾燥的卷塵。

  12.馬車內。

  滿頭是汗的米河在用一片蒲葉扇著風,小梳子坐在身邊,在替他打著辮子,也是一頭汗珠。「米大人,」小梳子笑道,「你的頭髮上都是汗,像是從水裡撈起來似的。你怎麼這麼會出汗哪?不是說,男人不怕熱麼?」

  米河:「你看趕車的老木,後背上都是鹽花呐。老木,小梳子說,男人都不怕熱,你怕熱麼?」

  老木駕著車,笑道:「我是男人麼?」

  小梳子:「你怎麼不是男人?你要不是男人,劉大人還不讓你趕車呐!——哎,對了,你說,這劉大人到底去哪了?」

  老木:「我說我老木不是男人就是這個道理,劉大人一去沒音信,我每天夜裡想著想著就哭他,好像他死了似的。你說,這麼天天要哭上一場的人,還會是男人麼?」

  小梳子:「老木,你良心真好!」

  老木:「良心不好,要是好,我早就找他去了。」

  米河心情也沉重起來:「我說老木,劉大人會不會真的出事了?」

  老木:「這話,我也問過周鐘。周鐘說得倒輕鬆,他說,劉大人既然把尚方寶劍都留下了,他一定是胸口有根竹子……」

  小梳子搶聲:「這叫胸有成竹!米少爺教過我!」

  「對,胸有成竹,」老木繼續道,「胸口前頭有一片竹林子,那准是一個好地方,是片大竹園子,涼快,劉大人准在那地方住著,像當年的諸葛亮似的,搖著扇子,在看著米大人辦案,一點事也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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