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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劉統勳看了眼高斌,見高斌也已支著身在聽著。那修腳匠越說越來了勁:「二位爺,您說,今年是怎麼著了,那管著皇糧的苗大人一頭撞了上馬石,才幾天,就出了個火龍燒倉!剛靜著幾天吧,一下就又冒出個陰兵借糧的事兒來!再往下走,還不知會出個什麼新鮮事哩!沒准呀,還得鑽出個九頭蛇來,冒出個三頭鬼來給咱的新皇上看臉。」

  劉統勳突然問:「你叫什麼?」

  修腳匠:「池子裡的人管我叫小刀子。」

  劉統勳:「我說小刀子,想吃幾天官糧麼?」

  「吃官糧?」年輕的修腳匠嚇了一跳:「大人可別拿小的開心,這不,小的手上使著刀哩,不要讓小的嚇抖了手。」

  劉統勳:「從明兒起,你就是高大人的跟班了!明白麼?」

  小刀子的手一滑,一道血從高斌的腳板上滲了出來。高斌皺著臉,發出一聲大叫。小刀子嚇呆了。

  12.澡堂子大門外。

  高斌和劉統勳從門簾後頭出來,身上還冒著熱氣。

  高斌:「劉大人,你這是跟我鬧著什麼玩兒哇?」

  劉統勳正色:「高大人!這個叫小刀子的男孩是怎麼說的?他說,清河縣就他家開著香燭鋪,是麼?」

  高斌:「這又怎麼了?」

  劉統勳:「清河縣遞來的摺子上不是說,陰兵借糧那天晚上,清江浦到處飄著紙錢麼?連狗腦門上、醉漢臉上都給粘著了。」

  高斌一拍大腦門,笑起來:「有門了!有門了!——要破陰兵借糧案,就從紙錢兒查起?」

  劉統勳一笑,抬手一讓:「高大人請上轎!」

  高斌鑽進轎去,又探出頭來:「劉大人,今兒個怎麼這麼巧,你我都在一個房裡修上腳了?」劉統勳笑著:「誰讓你我的腳板上都長著滿天星呢!」高斌:「不是滿天星,只是雞眼——而已!」

  兩人笑起來。劉統勳目送著高斌的轎子抬遠,這才看看天,對車夫道:「時辰還早,老木,你先空車回去,我自個兒走走。」說罷,他將辮子往後一甩,扶了扶瓜皮小帽,背著手向一條胡同走去。

  13.「大順腳行」門外。

  劉統勳背著手走來,問了個過路的老漢,便順著指點找了過來。門裡,一夥腳夫在圍桌喝酒,快活地拇戰著。

  劉統勳敲敲門板,見無人理,便朝門裡走了進去。

  14.腳行內。

  在桌邊喝酒的一個漢子見身邊站著個人,便抬起大紅臉,問:「誰雇腳?」劉統勳:「不不,我是來打聽一個人的。」那漢子見不是雇主,也沒了再開口的興趣,又接著豁上了拳,順著便兒才問了聲:「誰?」

  劉統勳:「我找個叫周鐘的人。」

  那漢子舉著的胳膊突然僵住了,沉下臉,打量起劉統勳,好一會才問:「你是他的什麼人?」

  劉統勳:「偶爾相識之人,只有一面之緣。」

  「哦!」那漢子冷聲一笑,「你還與姓周的有『緣』呐!那好吧!姓周的打老子的那三板凳,你替他頂了吧!」說著,猛地推開凳上坐著的人,操凳舉了起來。「且慢!」劉統勳抬了下手,「您這位爺,要讓我替周鐘挨三板凳,這好說!誰讓我的這張嘴這麼糙,把個最不該說的『緣』字說出了口。這三板凳,您先攢著,等把話說明白了再打不遲。——我問你,周鐘是怎麼打你三板凳的?」那漢子:「往頭上打!」劉統勳:「開瓢了麼?」那漢子:「開瓢算什麼?開上醬園了!」劉統勳:「他為什麼要打你?」那漢子:「我把他的一壺老糟香偷著喝了!」劉統勳:「他打對了!」那漢子怒目:「打對了?老子的顱門子,怕是還抵不上他的酒瓶子?」劉統勳:「抵不上。」那漢子臉上的怒氣越來越重:「這話怎麼說?」劉統勳:「挺好說。你托著大顱門,整天扛包拉車,為著什麼?不就為著個酒瓶子麼?你自個兒掂掂,哪個值錢?」旁觀的喝酒腳夫們都笑了。那漢子一跺腳,猛發一聲喊:「我操你祖宗三代八輩子!老子也要讓你開個醬園子!」板凳又高高地舉起,照著劉統勳的腦袋砸下來。劉統勳站著一動不動,甚至連眼也沒眨一下。板凳在劉統勳的帽珠上猛地停住。那漢子哈哈笑起來,一把扔掉板凳,拍著劉統勳的背:「行了,周鐘大哥的朋友堆裡,有你了!」

  劉統勳輕輕一笑:「做周鐘的朋友,都得這麼嚇唬一遍?」

  那漢子笑著:「這是周鐘特意讓兄弟這麼演著的!他說,要是有個大臉膛,那臉疙疙瘩瘩的像張蛤螟皮,四十來歲,長得跟宋江似的一個爺們來找他,就給他三板凳。」

  劉統勳:「這麼說,要給板凳的,是我了?」

  那漢子:「周鐘大哥還說了,要是這爺們見凳不躲,而且還跟你逗著玩,這三板凳就非得砸下不可。」

  劉統勳:「那你怎麼收手了?」

  那漢子:「算你走運!剛才,你要是在我往你頭上砸的時候,把自己的官銜喊出來,這會兒,你就開上醬園了!」

  劉統勳眉頭一跳:「這也是周鐘要你這麼做的?」

  那漢子將一隻大碗倒滿酒,端了起來:「爺們!兄弟知道您是朝廷的命官,可您的官銜兒有多大,兄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咱們如今都是周鐘的朋友了,這碗酒,您喝下!」

  劉統勳沒有接碗:「你告訴周鐘,他這個朋友,我不敢交!」

  那漢子和喝酒的腳夫們一怔。劉統勳:「你再告訴他,若是他要交我這個朋友,就扛著這條板凳,上刑部衙門來見我!」

  說罷,劉統勳將辮一甩,手往身後一剪,快步走出了大門。

  那漢子端著酒,怔得呆若木雞。

  15.京城一座酒樓上。日。

  一桌美味佳餚已經上全,十來副銀筷銀盅也已圍桌擺定。坐在桌邊的只有兩個人:王鳳林和許三金。許三金不時地朝樓窗下張望。「見到轎子了麼?」王鳳林手心拍著酒金大摺扇,不停地問。許三金:「這滿街都是轎子,可就是沒抬來一頂官轎。」王鳳林罵:「你是在看女人坐的輕兜小轎吧?這京裡的女人,可不是豆腐做的,留神吧你!」許三金回到座上,坐下,抱怨著:「我說鳳爺,我許三金跟著你從浙江跑到雲南,好不容易買下了三船好木頭,本指望運到杭州把木頭交割給了修船碼頭,也好得個紅包兒!可……可你偏偏要吃人家的折扣,這不,被雲南那木商給告了官,將木頭扣了!鳳爺,這回要是沒辦法把那三船木頭弄回來,那白爺交給你的買木頭的錢,可就全白扔了!」王鳳林一臉焦躁:「白扔了算他活該!誰讓他姓自!姓個金姓個銀多好!要不,姓上個官,弟兄們幫他辦事,出門也好有個硬腰板!」許三金:「你發的請客帖子上,可是個個姓著個『官』姓的!」王鳳林硬著臉:「發了八張紅帖,可人呢?連個屁都沒臭過來!」許三金:「要不,是你找的那個王通事沒把帖子送出去吧?」王鳳林:「什麼話!我可是給了王通事一個十兩大金錠的!這點事也辦不了,他還是我堂弟麼?」許三金:「對了,鳳爺,你還記得那個瘋秀才麼?」

  王鳳林:「米家少爺?」

  許三金:「就是啊!」

  王鳳林:「你是讓我找他爹去?」

  許三金:「對呀!他爹可是二品大員哪!」

  王鳳林一笑:「急什麼?這可是我留著的最後一著棋。」

  許三金搖搖頭:「唉,早知道還得靠上米家用B回鳳爺請客,你就不該扔下米少爺自己走人。」

  王鳳林覺得煩了:「你還提這事!那天,米少爺不是又犯上瘋症了麼?對著個牆,滿牆找自己的影子,我能跟這樣的人一同喝酒?你當我是什麼東西了?」

  樓梯一陣急響。王鳳林和許三金急忙回頭。上樓來的是一個穿著小吏官服的男人,一臉漲得通紅,連連拍打著手背:「這,這真是越忙越亂了嘛!」

  王鳳林站起:「堂弟,慢慢說,慢慢說。」

  許三金擠著笑臉:「王通事,喝口茶,喝口茶。」

  王通事把手背拍得啪啪響:「這世道也真是……人心不古了!」

  王鳳林:「堂兄,到底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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