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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9.單人牢房。

  一缽飯塞進鐵柵,一雙蒼老的手抖抖地接過。傳來喊聲:「米大人府上來人探監了!」接過飯缽的米汝成一顫,碗裡的麵湯潑翻,他的眼眶裡閃起一星亮光,急聲:「是誰來了?」「是你家女婢來了!」役卒領著柳含月過來。

  「含月?」米汝成一驚,「你怎麼來得了?」

  柳含月穿著一身粗衣,挎著一隻提籃,臉色蒼白,硬是笑了笑:「是龐管家讓我給老爺送些愛吃的米飯來了,米飯燜得爛爛的,合老爺您的牙。」

  役卒笑:「嘿喲!米大人還真有福曖!吃上牛屎爛飯了!——姑娘,讓你家主子吃完了,就收碗走人,明白麼?」

  柳含月欠身:「奴婢明白。」

  獄卒踱開。柳含月隔柵望著米汝成,禁不住滾出淚來,顫著失血的唇,輕聲說道:「老爺,你的頭髮,全白光了。」

  米汝成淒然一笑:「朝如青絲暮成雪,所謂人生苦短哪。在牢裡做著囚犯,就更覺得這做人,其實只有黑髮轉成白髮那一瞬之時啊。」

  柳含月:「我來見老爺,只是問老爺一句話。」

  米汝成:「一句話?劉大人來見我的時候,也這麼說。看來,你與劉大人都把許許多多話擰成一句來問了!」

  柳含月一怔:「劉大人也來過了?」米汝成:「來過!」

  柳含月:「劉大人已在奉旨辦理老爺的案子了。」

  米汝成:「是麼?這可是好消息!」

  柳含月:「可老爺心中要有底,皇上決不會輕饒散佈妖言、輕信妖術的官員!老爺如今正是犯了皇上最忌的事!」

  米汝成:「老夫後悔沒聽你的話,還是在摺子上把『火龍燒倉』這四個字寫上了。——唉,其實這也不該有悔,我米汝成哪能每件事都得靠你呢!」

  柳含月:「聽龐管家說,出事那天,你問起了米少爺?」

  米汝成:「對了,有件好事要告訴你!」眼裡閃起光彩,「劉大人說,犬子米河,已為朝廷立功,浙江巡撫盧焯大人不計與老夫的舊年之仇,保舉犬子以六品頂戴榮身,備召聽用!」柳含月露出笑容:「這可是天大的好事!等老爺出了獄,把米少爺接到京裡來,讓他多見見世面!」米汝成目光一亮:「你是說,老夫還有出獄之望?」

  柳含月看看四周,低下聲:「老爺,我要問你的這句話就是,你想不想出獄?」米汝成狠狠一點腦袋:「想!」

  柳含月:「那好,老爺你快告訴我,平日用的米券在哪裡?」

  「米券?」米汝成一愕,「問這事於什麼?」

  柳含月:「莫問幹什麼,只要告訴我米券的下落!」

  米汝成想了一會:「老夫記起來了,朝廷每年發下米券,我都賤價賣給了米肆,再從米肆高價買回上好的白米。」

  柳含月:「朝廷發下的米券,只能買得官倉中摻過沙土的次米,老爺是南方人,吃米極為講究,為吃上好米,才把米券賣掉的,是麼?」

  米汝成:「正是如此!」柳含月:「京城中有多少南方官員?」

  米汝成:「如果算上正六品的六部主事和各部書辦章京,有數萬之巨!」柳含月:「一名官員就算得養十口,那京城中靠出賣米券為生的南方官員就有數十萬人!這數十萬人吃米肆的好米,已讓米肆飽賺了一筆,而米肆將賤價收進的米券再原價賣給京裡的缺糧小戶,不是又飽賺了一大筆?還有一筆更大的,就是那上好的白米正是從官倉中用次米偷換出來,這裡頭被吃去的,其數更是驚人!」米汝成:「對了!京倉中查驗過的倉米,就發現有被換進來的大批次米!要是不查倉,這些次米在每年調運的賑災糧中被調走了,可謂神鬼不知!」

  柳含月:「今年的米券剛發不久,老爺已賣了麼?」

  米汝成:「還未曾賣去!」

  柳含月:「這就好!老爺的生死,就在這幾張米券上了!」

  役卒過來,喝:「走吧!走吧!收碗快走!回去好好著落你家老爺的後事!」柳含月收起碗,看著米汝成:「老爺的後事,婢女自會操辦好的!老爺寬心吧!」米汝成點點頭,眼睛紅了:「老爺我就等著你燒的那幾張紙錢了!」

  10.澡堂子大池房。日。

  一桶渾濁的熱水嘩啦一聲澆下,水氣騰騰。一具胖身子從水氣中搖搖晃晃站起來,穿上木拖鞋向大池房的外間走去。他是河道總督高斌。

  11.修腳房。

  刮刀油布上噬噬亮了幾下刀光,一隻泡白的老腳板架上了修腳匠的膝蓋。修腳匠是個毛頭小夥子,坐在睡榻前的矮凳上,恭順地對著躺著的高斌笑道:「老爺,您的這只腳板上,可是滿天星哪!」「什麼?」高斌沒聽懂。修腳匠:「小人是說,您老的腳板上,長著不少雞眼哩!」高斌板下臉:「雞眼就是雞眼,幹嘛得封它是『滿天星』?不實在!」「這不是高大人麼?」鄰榻上傳來招呼聲。高斌支起身,瞧出鄰榻上躺著的是劉統勳,便笑起來:「喲!劉大人!巧了,巧了!咱們都在這一間屋裡一塊兒挨刀哩!」

  劉統勳:「咱挨的,可是好刀,割肉不見血!」

  高斌也打趣:「越快的刀子,割肉越不見血。」

  劉統勳:「高大人修了腳,是要遠行了吧?」

  高斌:「怎麼,不是您在皇上面前保舉我替你跑腿的麼?既然當上跑腿的了,這腳底板不打掃打掃乾淨,能跑得利索麼?」

  兩人笑起來。劉統勳換了只腳,讓那年老的修腳匠扡著,側臉對著高斌:「高大人此行,要見的,可是一夥陰兵呵。」

  高斌:「好活兒能讓我攤上麼?不過,我這人陽氣足,屬的又是雞,不怕陰曹地府來的玩藝兒。要是我屬的是長蟲,您劉大人能這麼抬舉我?」劉統勳呵呵大笑:「右文,你的這張嘴裡,可是含著七八十來顆批把核兒了,滑得快轉不轉了!」

  那年輕的修腳匠插嘴:「大人莫非是去清河縣查陰兵案的?」

  高斌:「多嘴!」那修腳匠笑著:「小的就是清河縣人。」

  劉統勳:「是麼?聽你的口音,也像。」

  那修腳匠:「小的就住在清江浦的老石橋下。」

  劉統勳:「那兒我去過!記得,橋下有一排店鋪兒,有家紅燒羊肉的小館於,那鍋兒一掀開,站橋頂上就聞到香了。」

  那修腳匠像是異鄉遇故人似的高興起來,笑道:「我家就在那羊肉館子的隔壁!我娘開著個香燭鋪子哩!」

  劉統勳眼皮突然一跳:「你娘開著香燭鋪子?」那修腳匠:「是啊,門臉不大,可清河縣城裡,香燭鋪子就咱這麼一家。」

  劉統勳:「清江浦過陰兵的事,你也聽說了?」

  那修腳匠:「這麼大的怪事,別說咱們澡堂子裡的雜人,就是那些釘馬掌的,縫窮的,賣兔兒爺的,吹糖人兒的孤單人,也全都知道了,都當著是咱新皇上登基後的頭樁事兒來說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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