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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9.寂靜的馬路上。夜。

  劉統勳的馬車孤單單地行走著,趕車的老木打著小鞭,與主子說著話。馬車後頭,跟著的也是一輛馬車,車上擺著劉統勳的那口紅漆棺材。「老爺,」老木說道,「咱北京地面上,今兒個傳著幾句順口溜,老爺想聽聽麼?」車廂裡傳出劉統勳疲憊的聲音:「說吧。」老木:「這幾句順口溜叫做『皇城四大紅』:『王爺的大臉皇城的牆,婊子的嘴巴劉大人的車』!」

  劉統勳:「那劉大人是誰?」

  老木:「您啊!」

  劉統勳:「我的車怎麼跟婊子的嘴擱一塊了?」

  老木:「都紅啊!」

  劉統勳:「是在說車上拉著的紅棺材吧?」

  老木:「就是!」

  劉統勳打起簾子:「可怎麼說,嘴是嘴,棺材是棺材,不著邊。這幾句四大紅,我看得改。該這麼說:『王爺的大臉皇城的牆,酒店的燈籠……』」突然然聲。老木:「老爺怎麼沒詞了?」劉統勳的眼睛望著街旁小酒店的門首上高掛著的那一盞盞燈籠,發起怔來。

  「老爺看什麼哪?」老木問。劉統勳:「老木,你說,要是這燈籠燒著了,那火上了瓦,爬了牆,燒成了片,這天空不也就紅了?」老木笑起來:「老爺,這話您別讓店小二聽了去,要是聽您這麼咒著,准給您的車上潑一瓢涮鍋水!」劉統勳拍拍腦袋也笑起來:「真要著了火,那瓢涮鍋水,店小二還不捨得往我的車上潑哩!」馬車拐過一道路口,已覺出風大了,車簾嘩嘩直響。

  「今晚的風真大!」劉統勳看看天,放下了簾子。

  10.通州西倉。夜。

  大風刮得倉門上的大燈籠晃動著。座座相連的倉廒像墳包似的僵伏在黑暗中,一列兵了頂著風,縮著肩頭,沿著廒間的通道巡查著。風將一兵丁的紅纓帽刮跑了,那兵了罵罵咧咧地去追。那兵了好不容易追上帽子,正要往頭上戴,突然間雙手僵住了——在他自己頭頂上,有一股白煙在飄散著!那兵了明白了過來,大聲叫喊:「煙、煙!」聞聲跑來的眾兵丁抬起頭,嚇了一大跳——在一座倉廒的屋頂上,一股濃煙冒了出來!沒等有人再發聲,刹那間,那倉頂已經火光透瓦,一片大火沖天而起!風助火勢,相鄰的一間倉廒也頓時著了火,火光躥空。

  眾兵了驚喊起來:「通州西倉起火了!救火啊——!」

  大火映紅了夜天。

  倉廒一座連一座被燒著。火光中,那發現起火的兵丁這會兒又瘋了似的發一聲大喊:「火龍——!快看哪!大上過火龍了!」

  慌著找水的兵丁們和倉場役卒們又隨著他指點的方向,驚恐地抬起了臉。夜天之中,兩條長長的火舌猶如火龍一般遊動著,扭絞著!

  有人抱頭鼠竄,慘叫:「過火龍了——!過火龍了——!」

  一書辦從火煙中鑽出,急喊:「快快稟報米大人!快!快!牽馬來!!」一匹馬從火中牽出,那書辦飛身上馬,奔出火場。

  火勢越來越大,烈焰蔽空!

  11.米宅柳含月房內。夜。

  桌上半枝殘燭,火苗被透窗的風刮得亂顫。柳含月在睡夢中猛地驚醒,披衣下床。窗外,傳來雜遝的腳步聲。她開門,奔向曲廊。

  12.曲廊上。

  神色慌張的米汝成被龐旺扶著,踉踉蹌蹌地沿著廊道走向自己的書房。柳含月急問一隨行在後的官員:「大人!出什麼事了?」

  那官員頭也不回,急步跟著米汝成。柳含月一臉驚愕。

  13.書房內。

  燭火搖曳。米汝成坐在椅上,龐旺幫著他脫著汙跡斑斑的靴子。幾名隨行官員臉上滿是煙火燎過的痕跡,緊張地呆立在一旁。

  「老爺,」龐旺小心地問,「你臉色這麼不好,先喝口茶暖一暖?」

  米汝成臉白如霜,顫著唇:「龐旺,可有我兒子的消息?」

  龐旺遲疑了一下:「沒有。」

  米汝成長長吐了口氣,接過茶喝了一口,眼裡閃起了淚花:「龐旺,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老糊塗了,把兒子關在書樓裡,還讓大灶鋸了梯子,讓兒子下不得樓來!你說,我這麼做,該是不該?」

  龐旺揉著米汝成的胸口,低聲:「老爺,您今晚是怎麼了?」

  米汝成突然苦笑起來:「剛才,我在轎裡想著一件事兒。我想,我讓兒子這麼讀書,到底是成全了他,還是禍害了他?」

  龐旺:「老爺把這事兒想明白了麼?」

  米汝成搖搖頭:「像是想明白了,又像是沒想明白。我是覺著,這官,越做越是難做了。我逼著兒子做官,真要是做成了,他會不會也像我一樣……一樣……吭吭吭!」他猛咳起來,對著身後的屬員連連撣著手:「沒你們事了,各自回去歇著吧!……你們不用怕,我米汝成是倉場侍郎,倉場不論出多大的事,我自個兒擔著!天快亮了,你們回吧!」

  屬員:「米大人……」

  米汝成:「別多說了,該有的事,已經有了,該是個什麼罪,我擔著。」見屬下的眼裡有了淚,便搖搖頭,歎了聲,「唉,你們哪,真要是還記著老夫平日的為人,等老夫……扛了枷鎖的時候,你們別指著脊樑骨罵我就行了。都回吧,燒傷的痛處,用醬油抹抹,就止住痛了,這治人傷的土方子,是我老家的百姓常用的,聽說挺靈驗的。」

  屬員:「米大人,通州西倉出了這麼大大的災事,下官們……」

  「不要說了!」米汝成生氣地重聲道。屬員抹了把淚:「米大人,不論大人您出了什麼事,下官們……會來看您的!」

  米汝成慘然一笑:「你們已經想著去牢裡看我,這讓老夫寬釋了許多。你們記住,往後,各位在新主子的麾下當差,須得謹慎才好,須得時時記著那倉裡的糧,就是自己的命。這話,可是老夫數十年之心得啊!」

  屬員們還想說什麼,見米汝成打著不願意再聽的手勢,便作了一揖,告退而出。「等一等!」米汝成喊了聲,聲音忽又低了下去,「告訴我,到底燒了……幾座倉廒?」

  屬員:「十七座。」米汝成的眼皮跳著,臉上縱橫著的皺紋又深又暗:「知……知道了,你們走吧!」

  屬員欠身退出。米汝成靠在了躺椅上,緊閉上了眼睛。

  14.曲廊上。

  柳含月的目光落在滿廊靴印上。靴泥漆黑如炭。她彎下腰,用手指刮起一點靴泥,嗅了嗅,大驚失色:「煙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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