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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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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通往大內的禦道上。日。 豪華的鹵簿浩浩蕩蕩,十二面龍旗和十二盞宮燈簇擁著乾隆的禦車。車內,乾隆一臉沉重,默默地想著剛才發生的讓他百思不解的一幕。乾隆內心的聲音:「耕牛跪於耕籍之四,這到底為什麼呢?難道是蒼天對朕的一種暗示麼?或者,果真是今年天下大旱的一個徵兆?……朕改元方才三月啊!蒼天難道真的要為難朕了麼?」 乾隆深深吸了口氣,嘴唇漸漸抿緊。他那棱角分明的嘴角上浮出了令人畏敬的典重而又桀騖的神色。 15.大殿內。日。 宮樂聲中,禦宴排開,極盡豐盛,滿桌堆紅簇綠。桌前坐滿了餓極了的文武百官,桌面上銀筷閃動,金杯交錯,一片狼吞虎嚥之聲。 一張張大嘴在倏開倏閉,一排排大牙在嚼硬磨軟。大魚整肉、肥鵝壯羊閃著油光。有人於脆用手抓起油雞醬肘,斜著脖子大啃起來。默默坐在桌旁淺吃著飯菜的劉統勳抬起臉,向身後看去。他的目光停留在田文鏡臉上。田文鏡也在默默地小口吃著米飯,此時也抬起了臉。 兩雙眼睛相碰,誰也沒有避開。兩雙眼睛逼視著。但幾乎同時,兩雙眼朝著殿首那架絹紗屏風望去。透過絹紗屏風,依稀可見一張巨大的禦桌前坐著乾隆。 兩雙眼睛都驚愕而又痛楚地眯縫了起來—— 乾隆的身影像一尊雕像,默默地坐著一動不動。 劉統勳和田文鏡的眼皮又幾乎同時狂跳了起來。兩人突然收回目光,幾乎同時放下手裡的金邊細瓷碗,站了起來,走到屏風面前,打下馬蹄袖,咚咚兩聲響,兩人一起對著乾隆的影子跪倒了。 滿殿的吃飯聲停下了。一雙雙握筷抓食的油手垂了下來,眾官們紛紛站起,僵著臉望著屏風。殿內頓時陷入了無人一般的寂靜。 「撤屏。」許久,殿裡響起乾隆的聲音。 過來幾個太監,將屏風撤去。眾官驚呆了!乾隆坐在寬大的禦桌前,坐得像一尊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那百十道精美絕倫的禦膳,面前那副銀筷整齊地擱在金燦燦的筷架上,顯然一動也不曾動過。 殿裡響起一聲接一聲的膝蓋磕地聲。百官在桌邊紛紛跪倒。 乾隆默坐著,臉無表情。 張六德和李小山恭立在一旁,不安地看著主子。 張六德小心翼翼地:「主子,您吃點吧?」 李小山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主子,您餓了三天了,再不吃,這滿殿的文武百官,也不敢再吃了。」 眾官突然齊聲喊道:「皇上用膳吧!」 乾隆垂著的眼皮動了動,抬起了眼,聲音很輕:「那牛……吃上草料了麼?」張廷玉往前跪了一步:「回皇上,那牛已經吃上草料了,還喂了豆子和奶子。」乾隆:「很好。你們,跟著朕餓了整整三天,朕得看著你們好好地吃。都起來吧,坐回椅子上去,吃得飽飽的,明日好替朕辦差。」 眾官泣聲:「請皇上用膳!」 一縷苦笑浮現在乾隆臉上,失血的嘴唇動了一下:「朕,咽不下。朕真的是……咽不下這金盞銀盤裡盛著的美味佳餚。」 田文鏡淌著淚呼道:「皇上禮尊祖訓,表率天下,聖心定能正百官、理萬民!」 乾隆:「是麼?朕望食而無味,真的就能正百官、理萬民了麼?不見得。……你,張廷玉;你,田文鏡;還有你,劉統勳,一個個都稱得上是朕的股肱,可你們誰能告訴朕,耕牛跪田不起,究竟是為什麼?莫非正如京城內外所傳,是異象災兆?」 「皇上!」劉統勳抬起頭,大聲道,「臣已訪過農家,耕牛跪田,並不罕見!若是耕牛或病、或累、或受了驚嚇,都有可能跪而不起,而且還會眼中流淚!臣以為,今年的耕籍大典格外隆重,鹵簿又格外鮮麗,尤其是新添了高唱先帝頌禾之詞,歌聲人雲!那耕牛從未見過如此盛大之場面,受了驚嚇,致使不敢前行而雙膝屈跪!更何況,那耕牛也已斷食三日,體力自是不支,跪屈于田,純屬自然!而所謂『跪』,其實只是牛兒休息的姿態,就如人席地而坐一般;所謂『流淚』,這也是牛兒的稟性,受驚之牛,眼中必紅,而雙眼發紅,必滲出淚水!故此,臣不以為發生的耕牛跪田之事,是異象所致!更不是災變之兆!」 乾隆微微點了下頭。跪在一旁的張廷玉等大臣一臉感佩。 乾隆道:「朕心裡還是不踏實。從先農壇回來後,朕總是覺著一樣東西悶在胸口。可這悶著朕的是什麼,朕不知道。」 「皇上!」田文鏡抬起臉,正色道,「臣田文鏡以為,讓皇上心頭煩悶的,不是跪田之牛,而是一張圖!」 劉統勳身子一震。乾隆:「說下去。」 田文鏡:「古人有言:誠,天道;性,天德。先帝以精誠治國,國家得天道之福佑!先帝以真性為君,萬民得天德之沐浴!先帝賓天,聖上承基,其大道天德有幸得以一脈相承!開元以來,聖上效法先帝之道,使生者有養,死者有葬,行旅萬里,宿泊如家,盛世之景已是日新月異!然而,仁人受訕,國將亂也;小人得位,亦國將亂也!查考漢之党,唐之朋黨,宋之好黨,三黨興,天下豈有不衰?而三黨亂國之策,無不採用危言聳聽之法!明借為民請命之名,暗行竊國篡權之實!三月前曾令滿朝文武聞之色變的那幅《千里餓殍圖》,就是這群奸人的竊國篡權之旗!此圖之險惡,不僅在於低毀那幅昭示先帝煌煌偉業的《千里嘉禾圖》,更在於欲將先帝開創之基業盡被餓殍所掩埋!皇上!臣以為,只有焚毀那圖,壓在皇上心中的巨患才能得以剔清!皇上,焚圖已是時不我待啊!」 滿地跪伏的王公百官被田文鏡的這番話驚呆了。誰都聽得出,田文鏡顯然是有備而言。米汝成朝劉統勳看去,見他緊閉著眼睛,額頭沁著細密的汗珠,撐地的雙掌已是收握成拳頭,不由一陣心悸。 「把臉都抬起來。」乾隆掃視了一圈伏殿的官員,「田文鏡的這些話,你們都聽見了。朕想問問你們,那幅《千里餓殍圖 》,該燒還是不該燒?」 無人回答。乾隆把目光落在劉統勳身上:「劉統勳,圖是你獻的,你自己說,這幅圖,該燒麼?」 劉統勳抬起臉,沉聲:「皇上要聽微臣說實話麼?」 乾隆:「難道你想對朕說假話不成?」 劉統勳把臉抬高了些:「皇上要聽微臣的實話,微臣膽子就大了!微臣劉統勳以為,燒去一幅餓殍圖容易,而要救護萬千餓民不容易!若是為保得先帝造業的體面而將天下一概視為春城花都,遇災變而瞞之,遇民困而遮之,以歌舞昇平之虛景蒙遮世人的雙目,那麼,田大人所說的亂國之象,定是不遠了!」 此言一出,滿殿俱驚。乾隆的臉色更蒼白了,突然冷冷一笑:「說完了麼?」 劉統勳的鼻尖滴著汗:「還未說完!——臣以為,《千里餓殍圖》猶如大鐘,在咱大清國的頭頂上迴響不止,為的是要咱們的君臣時刻牢記災孽未驅絕,餓殍尚還塞路!要咱君臣時刻不忘防患於未然!——皇上!這幅圖,也是萬萬千千的百姓用血淚書成的奏章!也是……」「夠了!」乾隆打斷了劉統勳,「你是說,這幅圖,其實就是朕的明日江山?」劉統勳抬起眼,誠意切切地看看當今天子,大聲道:「皇上若是能以此圖為警,那就是天下黎民的萬福了!」 乾隆:「要是朕對此圖不以為然呢?」 劉統勳的眼皮一跳,欲言又止。乾隆:「怎麼不敢說了?」 劉統勳頭皮一硬,回道:「臣以為,若是皇上視此圖為無物,那麼,這就讓微臣想起了一個人。」 「這人是誰?」乾隆目光一灼。劉統勳嗓子幹苦,強咽了一口唾沫,提聲道:「臣想起了楚文昭王!」 殿內轟的爆起一陣驚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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