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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兩個人到了門口,老太太已經在麵包車的尾部躺好了。倪偉民扶著。偉強開車。春梅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言不發。幾個人一路到了家。下車的時候,老太太的擔架車太重,偉強偉民一起搬,一開始搬不動,偉強脫了衣服,讓春梅拿著。兩個人費了好大氣力,才能極力保持平穩,把擔架車抬下來。二琥也下來了:可回來了,慢點,慢點一邊說,一邊跑著去按電梯。怎奈電梯太窄小,擔架床太長了,怎麼都杵不進去。我來背吧。倪偉民說。偉強立刻擋住,說我來背,我年輕點。說著,倪偉強就半蹲著,雙手擺在後面,頭耷拉著,二琥、偉民小心慢慢地把老太太架起來,春梅幫扶著嘴上的呼吸面罩。她用腳把滑輪車踢出去,按下電梯按鍵。

  到家了。幾個人手忙腳亂去安置老太太,春梅打開全部的燈,屋子裡一下燈火輝煌,配上一點輕音樂,優雅又祥和。她把偉強的外套隨手朝床上一扔,哪知口袋裡頑皮地跌出一張小票。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兔皮大衣,¥9888元。春梅全身的血一下就沖到腦袋上了。

  倪偉強,你過來一下,春梅站在偉強面前,冷冷地說。偉強正在幫老太太鋪被子,他說快來幫把手,這被子怎麼有點潮。春梅站著不動。偉強愣了一下,說你傻站著幹嘛,來幫弄一下啊。春梅轉身走了。二琥用胳膊肘子搗了老倪一下。老倪轉頭說你幹嘛。二琥又擠了一下眼色,笑著說沒事沒事,我們弄就行了,餃子都包好了,媽就喝點粥就行了,二弟,你去炒兩個菜。倪偉強起身去了外屋。

  你怎麼回事?剛才還好好的,怎麼說變臉就變臉了。倪偉強站在春梅面前。春梅背對著他,慢慢從床邊站起來,一個轉身,手一揚,一個小紙團直蹦到偉強臉上,撞到了他的鼻子,又跌下來。這是什麼?春梅質問,她沒法溫婉。

  偉強倒也沒慌亂,他彎下腰,把紙條撿起來,展開,笑笑說,這個啊——

  這個什麼?春梅訕笑,她抱緊胳膊,沒話了吧?

  噢,這個是給合作方的老婆買的,過年了,送點禮,也是正常的。都是為了工作。偉強還是微笑,渾身上下透著儒雅。

  春梅恨恨地說:可惜你工作到別的女人身上去了!不三不四,不乾不淨,倪偉強你可真會裝啊,要不怎麼說你們這些教授都是衣冠禽獸呢,別人都看到啦,你還嘴硬,是不是非要找個偵探把你那些破事都拍下來你才承認。倪偉強,你不要太過分了,我生病之後,我自己的情況我自己知道,好多事情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計較太多,但今天是接媽回來的日子呀,我忙忙碌碌操持這些容易嗎?你自己摸摸良心!春梅有些要掉淚。

  倪偉強說:真沒有你讓我承認什麼。你情緒太過於激動了,平靜一下,被大哥大嫂看到了不好。

  其實這天,倪偉強的確是見縫插針陪周琴去了一趟商場,但也的確是為了公事給投資商的新老婆買一份禮物。人情往故,原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但沒想到巧了,剛好被春梅那個愛八卦的朋友看到,再加上春梅發現了小票,人證物證俱在,不由得她不信。

  你也知道不好,那你一大早跟狐狸精去逛商場就沒覺得不好了?張春梅咬住不放。

  張春梅!偉強被逼急了,大喝一聲,正色道,不要無理取鬧!

  什麼?你說我無理取鬧!春梅只覺得一股氣從丹田冒上來,飛撲上去,就要對偉強一番踢打,哪知偉強高,力氣又大,只是手臂一擋,春梅就像拳擊手撞到防護欄一樣被彈了回去,跌坐在床上。

  春梅嗚嗚地哭了。

  二琥和偉民聞聲而來。二琥失措,說怎麼了怎麼了,剛才還好端端的,這一會工夫怎麼了這是,媽剛回來,你們可別嚇到。老倪也問怎麼回事,這都到年前了,有什麼事過了年再鬧。說完背著手走了。二琥坐下來安慰春梅,兩個人嘀嘀咕咕說著。偉強歎了口氣,出去了。

  老倪在幫老太太調整呼吸面罩,調整完了,一個人去陽臺抽煙。偉強走到他身後,說:少抽點煙,對肺不好。偉民把煙頭碾滅在窗臺上,窗臺上掛著幾隻咸鴨子幾段香腸。別玩得太過了。老倪說,春梅也不容易。

  偉強扭頭:誰容易?媽容易?你容易?我容易?活在這個世界上,誰都不容易。老倪說你存心跟我吵是吧。偉強說我沒有這個意思。老倪說你跟那個女人算咋回事。偉強也直接,說女人,哪個女人?

  就是俊俊給她打工的,你以為你能瞞得過去是吧。老倪又點一支煙。

  斷了。偉強冷靜。

  斷了?真的?老倪問。

  要說一點感情都沒有是假的,但是我真是把握住尺度了,家庭在我這裡永遠是第一位的。偉強說。老倪說,家庭是第一位的,那對那位姑娘就公平了?你讓人家以後怎麼過?偉強詫然,說什麼怎麼過。老倪說:她不嫁人了?她不做人了?偉強說這是兩碼事情。

  這就是一碼事情。是男人,就要負責任。老倪激動。

  我沒說不負責任,對媽,對家庭,對工作,對身邊的人,我從來都是本著負責任的態度,哎哥,你別一跟我說話就抬杠行不行。說完,倪偉強就走了。到了11點半的樣子,倪俊扶著紅豔來了,手裡提著味多美的生日蛋糕。

  春梅還在生氣,但看紅豔來了,也不得不出來應酬一下,但還是不跟偉強說話。紅豔一進門就問:奶奶接回來了?二琥說:接回來了接回來了,也沒請護工,就我們幾個就把她老人家給弄回來了。紅豔說回來就好,我說讓倪俊去幫著搭把手,他非說他工作忙,你說可笑不可笑,我說再忙,也是給二叔打工是不是,怎麼就忙成那樣,我說別就是去伺候那個女老總了。

  聽到這話,春梅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了:女老總,什麼女老總?紅豔,你把話說清楚。紅豔一下愣住了,支支吾吾,這才覺得自己得意忘形說錯話。只好用眼神向倪俊求救。春梅看出端倪,轉向倪俊:快說,什麼女老總?偉強猛使眼色。倪俊咳了一聲,笑著說:就是我們一個合作方,有時候要陪著吃飯,純屬業務往來。春梅不信,又問了一遍:真的是業務往來?倪俊說真的是業務往來。春梅知道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問不出什麼,便打趣兒為自己解圍:業務往來,有時候也保不准往來出感情,紅豔,你可要看緊點,現在男人沒幾個可靠的,外面花花世界可是誘惑太大。

  二琥見越說越離譜,忙著打岔說:好了好了,把餃子下了,菜該擺的擺上,我再去現吵兩個菜,待會媽是主角,都踏踏實實的,春梅,你來幫幫我。

  大夥聽了,也都還聽勸,各就各位,有去扶老太太起床的,有去擺板凳碗筷的,有鑽進廚房的,也就忙活開了。在廚房裡,二琥對春梅說:我說妹妹,你這個脾氣真該改一改了。春梅說我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是我做的。二琥說:誰又傷天害理了?夫妻之間,過到最後,有什麼這這那那的,不就是個過麼,二弟有他的一堆毛病,但他也有他的優點。說著,二琥把一筐西洋菜往油鍋裡一放,把油煙機按到大檔。優點?沒看出來。春梅說。

  二琥一邊炒菜一邊說:沒優點怎麼會有女人上趕著,對吧?牢牢抓住,他就是你後半輩子的靠山,抓不住,他就是你後半輩子的遺憾。春梅哧了一聲,從牙縫裡噴出一些氣。兩個人都笑了。

  紅豔坐在老太太旁邊說話。老太太閉著眼,格外安詳。紅豔念念有詞:奶奶啊,您看,您的曾孫子很快就要來這個世界見您了。四世同堂,多理想的一個家庭,奶奶,你若有知,也應該替您的曾孫子想想,他一出生,就要在那個貧民窟裡住,生活,長大,以後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您老人家若是但凡知道這事兒,真是不會就這麼不管您的曾孫子的紅豔魔魔怔怔說個沒完,倪俊進來,有些不高興,他說你說這些幹什麼。紅豔一聽不樂意了:我跟奶奶敘家常,不可以嗎?倪俊說奶奶現在情況本來就不好,你跟她說這些,對她的康復能有益嗎?

  紅豔一手扶著絨布椅子的邊,硬撐著站起來:奶奶是不是我們這個家的一員?倪俊說是。紅豔說:既然是我們家的一員,就有知情權。倪俊問說要知什麼情。紅豔說:知情她寶貝曾孫子的生存現狀啊。倪俊沒說話,扭頭出去擺桌子去了。

  午飯時間到了。紅豔把帶來的大蛋糕打開,上面有個紅紅的壽桃,壽桃下面寫著,壽比南山四個大字。老太太坐在輪椅上,被推出來。幾個人都攛掇著讓紅豔把蠟燭點上,紅豔照做。要不要唱個生日快樂歌?紅豔提議。

  沒人搭茬,短時間內一片靜寂。二琥見有些尷尬,圓場說:老倪,你說兩句。老倪清了清嗓子,說:今天給媽過個整壽,也是我們這個家得機會聚一聚,給媽衝衝喜,很長時間以來,我都在想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要一直給媽治病,一直竭盡全力地來照顧媽保護媽,也許有人說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是媽,是生養我們,照顧我們,培養我們的媽,孝順是每一個人應該有的基本素質!不過我想,媽在我們這個家,更是一種精神的核心,有媽在一天,我們這個家,我們這些人,都還能聚到一起,樂樂呵呵的,像一個家,如果媽一走,唉,一天雲彩都散了,大傢伙再想像現在這樣,就難了,珍惜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是這一個意思。

  倪偉民的一通話,說得每個人心裡都淒淒然。偉強想起了他和周琴的聚散,春梅想起了他們夫妻關係,二琥想起了偉貞及她留下的房子,紅豔想起了她老家的媽媽。一時間屋子裡寂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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