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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二琥探著頭,一拍大腿:妹妹你說得太對了,你說這一天五千一天五千,我們又不是開銀行的,誰受得了這個,我們社區那個老朱,也是病得不行了,死活不上醫院,就為了省錢給兒子買套房,當然這也是極端了,我們不能逼著老人做這事,但現在這個情況,除非你是大幹部大老闆,一般家庭誰承擔得起,再這麼耗下去,別說你我了,就是我們整個家,那老破房子,都得賣了。春梅歎氣:嫂子你真是不知道,我那天剛跟我們家那位說幾句,人家就不高興了,好像我在虐待他媽,可也不看看,我自己現在什麼樣,誰來照顧我啊,多少年了,我為了照顧媽,為了這個家,我付出成什麼樣了,嫂子,我們同為女人,也只有你理解我,我真是有冤沒處說去,嫂子,說真的,以後我要不行了,我能指望這些個人啊,斯楠也沒開始掙錢,我只有死路一條,到時候嫂子你要常來看看我。二琥擺手說:阿彌陀佛,快別這麼說,都有辦法的。春梅嗚嗚哭了。二琥也是直歎氣。

  倪偉民這天沒去酒店上班,而是早早地來到了潘家園舊貨市場門口。他從包裡拿出一塊用手帕包好的東西,慢慢展開,托在手掌上。是一塊玉。不多會兒,就有個紮辮子的男人湊過來:怎麼賣?老倪說:一口價,三萬,玉是老玉,家傳的,家裡有點急事,不然也不著急賣。辮子男笑笑,說:來這賣東西的,有幾個不是說自己是急賣。老倪一聽有點發急:我這可是真的。辮子男撇腔調說: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老倪說:我這絕對是真的。兩人正說著,一個穿連帽衫的小夥子從兩人跟前一閃而過。老倪被撞了個踉蹌,辮子男也差點摔倒。一晃神兒,老倪發現自己手裡的玉不見了。他搶我東西!老倪大叫一聲,拔腿就要追。哪知辮子男愣是擋在他面前。倪偉民三推兩擠,才從人群裡逃出來,一路嚷嚷著抓小偷,一路追。怎奈潘家園門口車多人雜,那小偷戴著帽子,也看不清正臉,只見他三翻兩跨,直接越過馬路護欄,絕塵而去。老倪是剛摔過的人,還沒恢復利索呢,哪能追得上這小混混。沒跑多遠,老倪就氣喘吁吁,腳下一不留神,啪嘰,硬是摔了一跤,腦袋蹭破了塊皮。倪偉強心想,真他媽是屋漏偏逢連陰雨,認栽!他硬是杵在街邊花園歇了好一氣,才感覺出來,剛才那個紮辮子的男人,可能是托兒!可等他回去再找,人家早已經跑得沒影兒了。老倪報了警,去派出所做了筆錄,耷拉個腦袋,去了醫院。

  二琥在。看到丈夫的腦袋,她嚷:怎麼回事呀,不是去見領導嗎?怎麼弄成這個樣子回來啦?領導還打你不成?老倪支吾:沒,沒有。二琥去摸,老倪疼得直叫,但就是不招。二琥說:回家再收拾你。

  偉強來了。大家招呼了一下。看著病房裡蒼白的媽媽,相對無言。

  沒多會兒,戴白帽子的小護士端著盤子進來了,站定了,覷了幾人一眼,說:病人家屬是吧,住院費該交了,不交要撤呼吸機和相關護理了。

  倪偉強忙說:這就去交,這就去交。偉民和二琥對了個眼色,沒敢說話。但偉民畢竟是家裡的老大,有些不好意思,便說:老二,還有錢麼,要不我出點。二琥氣得直瞪眼,暗暗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偉民沒理,繼續說:我今天就說上街去把媽留給我的那塊玉給賣了,結果,唉,不提了。二琥差點沒氣得跳起來。偉強埋怨似的:哥,那是媽留下來的,怎麼能賣,就那麼個念想了。偉民說:媽的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大家都該出力的,我是有多少出多少。

  哥!偉強叫了一聲,沒事的。他從錢包裡掏出一張卡,我的信用卡可以透支的,我馬上去交。正說著,一個女人走了進來,見到倪偉強,徑直走過去,從包裡掏出用報紙包好的一遝東西,說:先拿去給老太太交住院費。然後轉過臉對偉民、二琥:哦,你們是大哥和大嫂吧,我是倪教授的同事,這是上次我管倪教授借的錢,剛好前幾天聽到倪教授有急事要用錢,你看,我不敢耽擱,還在外地出差呢,就趕緊回來了,救人如救火啊。二琥問:您貴姓啊?那女人款款說:我姓周,叫我小周就可以了。

  沒錯,她是周琴。從她進門那一刻起,倪偉強的心就縮成了一個小核桃。她怎麼能來?她又怎麼敢來?光天化日,明目張膽,說得好聽點他們是靈魂相吸,說得直白點她根本就是個情人角色,見不得光,上不得檯面。可周琴偏偏能把這一切做得如此行雲流水,仿佛武俠世界裡的淩波微步,又大氣又漂亮這也是偉強佩服周琴的一點。周琴是小女人,她有小女人的嫵媚,但有時候,偉強覺得她比男人還要男人。越是大事,她越發能顯現出大將風度。

  那我就先不打擾了,倪教授,方先生那邊還等著你簽合同呢,別忘了。說完,周琴轉身,拎著紅色皮包,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走了。偉強站在那兒,若有所思,也若有所失。偉民拍了他一下。還不去交錢。偉強這才緩過神來,匆匆走出。

  二琥看著老太太,歎了口氣,對偉民說:事情複雜嘍。倪偉民不說話。他在回想。回想那天在酒店監控室瞥的那幾眼。那女人是背對著的,他沒看清。他不敢確定。

  什麼複雜了?媽怎麼樣了?

  二琥和偉民都一驚,轉身一看,春梅裹著頭巾,一臉迷惑。二琥忙說沒什麼,又問說,你怎麼來了。春梅說:算了算了,我也想開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今天就依了偉強,我給媽送錢來了。

  二琥和偉民乾笑。春梅詫然: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怎麼怪怪的?二琥忙說沒事沒事,偉民也背過臉去。偉強交錢回來,看到春梅在,第一反應:你怎麼在這?春梅說:我來給媽送錢,治病。偉強冷冷的:不用。

  春梅傻了。什麼意思啊,前幾天求著我要錢,現在我送過來了,你又這個樣子。倪偉強,請注意你的態度!

  偉強強硬:我就這態度。

  春梅說:你不講理是吧。

  偉強冷笑:這句話應該反問你自己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會這個道理都不懂吧。春梅銳叫:倪偉強!別給你臉不要臉!偉強也不怒,依舊是嘲諷的口吻:臉是自己掙的,人活著靠良心,誰沒有良心,誰遭天打雷劈。

  二琥兩口子趕緊勸和,可全沒用。

  行,天打雷劈,天打雷劈,春梅一面碎碎念著,一面像一頭抓狂的母獅,四處找尋著什麼。剛巧護士端著盤子進來,春梅兩步沖上去,抓起一隻針管,高高揚起,一根針頭仿佛削尖了的匕首,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著銀光:我讓你天打雷劈!春梅大叫著,縱身一撲,倪偉強來不及躲閃,只好下意識地背過臉去。春梅不管,手氣針落,那一根長長的針頭,瞬間吻進偉強的臀部,偉強殺豬一樣叫起來。二琥和偉民手忙腳亂。小護士從來沒見過這場景,傻站在那,也不管上來拔針管。那針管就在偉強屁股上,一晃一晃。

  春梅坐在地上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扒拉著玻璃窗,對著裡面的老太太喊:媽,你醒醒啊,你不在,這個家真是一點也不像家了,媽,你醒醒,你醒醒

  可老太太卻一動不動。閉著眼,好像睡著了。

  眼不見,心不煩。

  老太太以前常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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