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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紅豔說:老人的心你怎麼就不懂呢,媽那是怕麻煩我,怕給我添負擔,才想又找一個,作為女兒,我忍心嗎?一輩子,為了我,嫁了三個人。這是人過的日子嗎?倪俊說:紅豔大人,我從來沒反對過把媽接來,你自己去問媽,我去看她的時候,我第一個就說把她接來過,媽說不願意。紅豔說:媽說不願意,那是媽嘴上說不願意,不是心裡說不願意,所以說老人的心你一點不懂。倪俊不做聲了。

  二琥見兒子這麼被教訓,心裡很不痛快,她哐當一聲推開門:吃魚嘍。二琥的忽然闖入,讓倪俊和紅豔都一愣。二琥沒說什麼,但心裡有數,晚上回去,她跟偉民念叨起來。你說這個紅豔,真是想方設法啊,我們這剛搬走沒幾天,就說要把她媽接來。倪偉民問:誰說的?二琥說:我親耳聽到的,而且,據說,聽那意思,親家母在老家又有頭緒了。老倪皺眉:頭緒?二琥兩手一拍:找對象呀。

  老倪不信:真的假的,老頭子剛走沒多久,怎麼就二琥說:小城市人都這樣,見好就上,見便宜就沾,紅豔的建議是,讓她媽搬過來,跟他們住,好傢伙,我們兩個老東西剛離老巢沒幾天,合著老巢就被人占了,那不等於那什麼占那什麼巢了嗎?二琥說到激動處,直急眼。老倪說:你看看你,急成什麼樣了,歪鼻子斜眼的,真要搬來,我相信紅豔也不會不跟我們說。到時候再說吧,現在操心這麼多也沒用。二琥說:一個人嫁過來了,就想全家人都嫁過來,休想!老倪瞥了她一眼,說:睡覺,媽那弄好了沒有。二琥把小背心摔到老倪臉上:就知道你媽,怎麼不想想我呀。

  §第30章

  醫生說,春梅的恢復情況出奇好。如果不復發,是有可能成為抗癌英雄的。全家人歡喜不已。春天到了,她開始長頭髮了。這是化療過後,她第一次開始長頭髮,雖然只是薄薄的一層,但也像雨後新苗,看著讓人欣喜。病後的張春梅最喜歡問倪偉強的一個問題是:我醜麼?倪偉強的回答通常是,怎麼會,你還跟原來一樣。但春梅知道,這是倪偉強的善意的謊言。有一次,春梅從醫院出來,剛走到門口,稍微擠了點兒,被一個年輕小姑娘撞了一下,差點摔倒。春梅說,你怎麼不看著點兒。誰知道小姑娘翻眼便說,這位大媽,要看著點兒的是你吧,我是站著沒動,你來擠我,算怎麼回事兒。春梅一聽到大媽兩個字,就崩潰了。活了這麼多年,沒人叫過她大媽,難道她真這麼老了嗎?

  為了證明自己沒老,張春梅帶著假髮套出現在了三友百貨。這些年,張春梅雖然說不上落伍,但她逛商場的次數,還真是有限,年輕的時候她喜歡逛,後來是沒時間逛,久而久之,也就變得缺少經驗,懶得逛了。現在,她要再出發。張春梅在一家品牌店裡東摸摸西摸摸,好不容易摸著一件新品洋裝,問:小同志,這個衣服怎麼賣的?售貨員覷了她一眼,說:價標都在衣服上,自己看。春梅一聽不是味兒,這位同志,怎麼這麼樣說話的,你就這樣對待顧客的啊?售貨員也不示弱,冷笑一聲:我拜託,明碼標價,自己不長眼倒怪到我頭上了,你也不看看,這裡是不是你買衣服的地方,這衣服,你穿?穿得出去嗎?春梅窘的一臉紅:我穿怎麼了?!我,我給我女兒買的不行嗎?!導購員說:那您請便。春梅怒道:你這什麼態度?我要找你們經理,太不像話了。導購員說:要是顧客都像您這麼無理取鬧,東摸西摸的,我們的衣服也別賣了,都送洗衣店去得了。

  春梅火冒三丈:我摸什麼了,你賣衣服不就讓人摸的嗎?不摸怎麼知道料子,你自己看看,你這是什麼料子?這料子對嗎?能穿嗎?誰知道對皮膚有沒有危害?周圍已經開始圍人,大家都在唧唧喳喳說,看笑話。導購員一見人多,更加不示弱,沖到春梅面前,嚷嚷道:這衣服布料怎麼了,什麼年齡段的人穿什麼樣的衣服,你一個老太太,硬要充小姑娘,也不像!春梅氣得說不出話,當即掄起手提包朝導購員上打。導購哇得一聲叫起來:你打人?!你打人!隨即就張牙舞爪起來,哪知道一個沒抓好,生生把春梅的假髮套給拽了下來。圍觀者瞬間譁然。

  春梅環顧四周,覺得所有人的眼光都是熱辣辣的,有生以來,她才女張春梅從沒出過這樣的醜。憤怒與羞恥,好像兩桶炮彈,一瞬間,也不知道給了春梅多少牛勁兒。她嗷得一聲,一頭撞到小姑娘身上,那小姑娘站不穩,應聲倒地,但那兩隻手還在打。周圍人見情勢不好,已經開始拉架了。保安趕來了。小姑娘嗚嗚哭著,從業以來,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顧客,她大聲傾訴著:哪有這樣買東西,哪有這樣的。可張春梅卻一動不動躺在地上。有人搖了搖她,還是不動,一個有經驗的大媽猛地一聲喊:快打120!

  就這樣,張春梅又住院了。倪偉強也感到震驚,勢必要為妻子出這口氣。他上下打點,又是拖關係,又是訴諸法律,硬是把那位小姑娘弄到醫院來給春梅道歉。病床前,小姑娘聲淚俱下:大姐,真對不起,我也是才做工,沒有經驗,你就饒了我吧,我丟了工作可不好找啊,我家裡還有老父親要養春梅本就不是惡人,一看小姑娘這個樣子,一聽她這麼說,心瞬間就軟了,也就揮揮手,讓偉強打發小姑娘去。可是,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爭吵,卻讓張春梅更加的不自信。年輕是肯定不年輕了,要說老,也算不上多老,但身體上的打擊,讓張春梅有些心灰意冷。

  沒過多久,張春梅出院了,但她變得更加敏感、多疑,脾氣也越來越壞。飯是不做了,衣服也不洗了,一律都變成倪偉強的活兒,因為醫生說,春梅不能勞累,手不能沾水。一天,偉強從洗衣店抱衣服回來,剛進門,春梅就說:不能自己洗嗎?偉強說:實在沒時間。春梅說:你的意思是,讓我洗?偉強說:我沒說讓你洗,社會分工嘛,每個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就可以。

  春梅有些發毛: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沒有明確的分工?偉強苦著臉,委屈道:我沒說你沒有明確的分工,你現在的分工就是好好休息,好好養病,把身體養好了,才能說其他。張春梅說:你諷刺我是個廢人。偉強苦口婆心:春梅,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休息,好不好?張春梅把正在喝的一碗中藥朝桌子上一放,說:那你親我一下。偉強一愣,說:不要鬧了,我很累。春梅聽了,崩潰大哭:誰不累?!誰不累?!我為這個家貢獻了半輩子,你現在就是想像甘蔗一樣把我吐掉甩掉,你直說沒關係,我就知道你是這麼想的。倪偉強跌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他知道,現在跟春梅說什麼都沒用,他也理解春梅,理解一個人忽然失去生命中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時的感受。張春梅說:要不就離婚,我不要你管我,我也不要你看到我這個樣子,像什麼,人不人,鬼不鬼。

  偉強低著頭,懇求道:春梅,不要這樣,真的,好好過日子不是很好嗎?你現在恢復得不錯,再過幾年,斯楠回來了,你也徹底好了,我們一家三口不是又可以過日子了嗎?

  春梅抬起頭冷笑一聲,快速走到臥室,捏著一張照片出來,摔在地上。照片中,倪偉強和周琴兩人肩搭著肩,一身清涼,背後是碧藍的大海。春梅恨道:想不到這些逍遙的日子,你都還保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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