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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第29章

  張春梅這一病,改變了倪家的養老格局。倪偉民和吳二琥暫時搬入倪偉貞的那套房子住,照顧老太太。家裡的老房子,只剩劉紅豔和倪俊兩人過日子,一家子正式分開住。剛開始照顧幾天,二琥還認認真真,可沒過幾天,她就有些不耐煩了。

  光是每天給老太太伺候屎尿,擦身體,餵飯,就是一件很耗力的活兒,更別說春梅生病過後,他們兩口子也不好意思再問偉強要錢。這天,二琥和老倪合力把老太太搬到床上,跟抬一件傢俱似的,抬完二琥大喘氣。我說他爸,這老太太不會就這麼永遠甩給我們了吧?倪偉民說:這叫什麼話!二琥說:別什麼話不什麼話,這費用都是固定的吧,一天到晚的吃喝拉撒,還有這這那那用品,這這那那的藥,哪個不要用錢,你別在那裝窮大方。

  老倪說:老二不是都給了一部分錢了麼,我們先湊合著過,人都有這一天,你的意思是,不管媽了是不?就讓媽等死是不?你這女人心腸怎麼這麼毒,有你好受的一天。二琥急道:我可沒這麼說!你別血口噴人,我就是有點心理不平衡,偉貞拍拍屁股走了,偉強家裡一堆事,就剩我們來照顧,憑什麼,媽不是大家的媽嗎?偉民說:你這女人,怎麼就這麼糊塗呢,偉貞走的時候都說了,誰照顧媽,給媽養老送終,這個房子就是誰的,遺囑都寫好了。現在媽由我們照顧,以後這房子還不就是我們的了。二琥一聽轉過神來,但一想又不對,便說:光說遺囑,遺囑呢?也沒見到半個遺囑的毛。偉民一聽傻眼了。他想了想,說:先找找,找不到再想辦法。說幹就幹,兩個人把老太太的行李物品翻了個遍,足足找了兩個鐘頭,也沒找到遺囑的影兒。

  二琥坐在地上擦汗,一抬眼,恍然大悟狀:以前媽住在老二家,怎麼會有遺囑在這兒呢。老倪糾正她:立遺囑應該就是在偉貞這裡立的。二琥說:那怎麼辦?問問她。老倪說不能問,自有辦法。

  第二天,老倪特地請了一天的假,找了個律師朋友諮詢了一下。律師朋友說,此前的遺囑,如果沒有兩個以上的見證人是無效的。如果遺囑丟失,也可以重新立遺囑,如果老太太已經處於無意識狀態,立的遺囑也無效。老倪說:有意識有意識,那改天就麻煩您走了一趟了。又過了今天,這位律師朋友果然被請到了家裡,二琥好茶伺候著,同行的還有一位律師。律師朋友說不用客氣,要去見見遺囑人。他們推開門,見老太太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兩位律師說:老太太是植物人了?老倪發窘。

  二琥忙說:沒有沒有,睡著了,腦袋清楚著呢。說著,趁老太太不注意,狠狠捏了她胳膊一下,老太太嗯嗯叫了兩聲。兩位律師打開準備好的大厚本,說可以立遺囑了,請兩位先出去。二琥說:都寫好了,都寫好了,兩位看看成麼?律師接過列印好的紙,只見上面寫著:本人志願把全部遺產,包括房產、財產(存款、遺物)留給將本人養老送終的子女,特作遺囑。律師說:這遺囑太簡單了吧。二琥說:簡單歸簡單,有效不?律師說:有效倒是有效的,立有多份遺囑內容有重複,以最後立的遺囑為准。老倪說:有效就行。

  說罷,兩位律師又七七八八念了一通法則,二琥捉著老太太的手把字簽了。這遺囑就算搞定了。完事兒過後,二琥不忘給兩位律師分別包了個大紅包。二琥對老倪說:看到了沒有,這叫留一手,萬一偉貞的那個遺囑是假的,我們這個遺囑就有效了,到時候,房子還是歸我們,他爸,你別怪我心狠,我們倆啊,就是一輩子太善了,所以才沒發財。你看老二,欺男霸女養小三,什麼沒幹?結果人家現在混得就是好。

  遺囑的事落實了之後。二琥照顧老太太也就照顧得有勁了。對她來說,照顧老太太,也等於是投資,所謂家有一老,實為一寶,忽然變得非常具象化,每天兢兢業業,把照顧老人當做個工作來做,時刻準備著老二來監督。久而久之,照顧老太太變成了個流水線作業,早晨,二琥說,媽起床了,一陣搓洗,中午,二琥說,媽吃飯了,一通餵養,晚上,二琥說,媽,睡覺了,一頓安排。一切都好像自鳴鐘,計時器,到點就行動,沒二話。以前在春梅家照顧的時候,二琥還時常跟老太太說道說道,現在?無話!說什麼呢?看都看夠了。

  發展到後來,悶極無聊的二琥甚至在家裡支起了麻將桌,打著打著麻將,二琥還不忘給老太太端屎盆子,眾女人見了,無不掩嘴捂鼻子。哎呀,老吳啊,我的天也只有你受得了,這一天天的。一個老姐妹對二琥說。二琥洗了手出來,坐下,抽了一張紅中,狠狠地打下去,說:受不了也得受呀,這就是命!另一個老姐妹說:真太不簡單了,說白了,你不過是個媳婦呀,又不是女兒,你操心成這樣,放在古代,都可以舉孝廉了,哎呀呀,真是要上二十四孝圖。

  二琥說:我這婆婆也就遇到我,換了旁人,早都去見馬克思了,就那以前她還總說我不好,文化不高,素質不高,怎麼樣,素質高的不來給她端屎倒尿呀,有什麼用。老姐妹問:你那個妯娌呢,怎麼最近也沒冒泡了,以前不是倍兒孝順麼?二琥打了一個發財,歎氣說:唉,別提了,也是苦命人,什麼都有了,女兒留學去了,老公發達了,自己也退休了,老了老了,眼看都好了,得了一大病。眾女人瞪大眼睛問:什麼病?二琥望了大家一圈,一頓一字地說:乳,腺,癌。眾女譁然,大呼恐怖,忙問近況如何。二琥說她也不知道,不敢問。眾女人都說太可憐了,要關心關心。

  二琥被勸得沒辦法,只好打了一通電話給春梅。喂,春梅啊,在家啊?千萬注意身體啊,要不要我過去陪你說說話。眾女麻將也不打了,趴在話筒邊聽。

  不用了嫂子。春梅木然,掛斷了電話,把頭重重地靠在沙發背上,過去的種種,像過電影一樣在腦海裡歷歷而過。春梅曾經太忙了,忙家庭,忙老人,忙孩子,忙丈夫,直到把自己忙成了一個老人,生病了,倒下了,她才終於停止腳步。

  春梅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太虧!欲哭無淚。春梅趿拉著皮質拖鞋,走到大衣櫃前,她脫掉的鵝黃色睡衣,又露出那套蕾絲內衣,兩個乳頭藏在薄紗後面,若隱若現,下身三角處,雜草叢生,春梅憐惜地撫摸了一下自己,忍不住叫了一聲,轉而,哀傷地哭起來。

  偉強進來了。看到春梅這樣,他怔住了。春梅,你偉強欲言又止,張春梅赤著腳,三兩步跑過去,抱住了偉強,兩個人激吻在一起,不顧一切,好像沒有明天。這一天,偉強遇見了一個從未感受過的春梅。張春梅像是換了一個人,熱情,放浪,充滿誘惑力。她像神話裡的美女蛇,歌劇裡的莎樂美,也像是一場春雨,一樹紅梅,在偉強的世界肆意翻騰,挪轉。偉強幾乎招架不住,但每一次筋疲力盡時,春梅又使出百般法力,讓他重新像個男人一樣去戰鬥,好似海鷗逐浪,哪吒鬧海。兩個人就這麼纏綿著,也不知道天黑天亮,不知過了多久,睡了多久。春梅醒來了,望著身邊這個男人。她好像重新認識了他。偉強也醒了,裸著上半身坐著。

  偉強說:手術的事

  春梅腦子一嗡,知道該來的終究要來了,她接受,她認命。

  沒過多久,張春梅做了乳房的部分切除手術,術後進行了化療,放療,頭髮掉光,痛苦不堪。二琥定期去看她,給她打氣。斯楠也從美國寄回來了一個浴帽一樣的頭套,每次跟女兒視頻聊天的時候,春梅都戴上它,冒充時尚達人。

  二琥坐在病床前,握著春梅的手:還是要往好的一面想,日子都會好的,越來越好的,還是要想開一點,自己想得開,比什麼靈丹妙藥都強。

  春梅自嘲說:不想得開又能怎麼樣?我現在還算是個女人麼。

  二琥說:妹妹,千萬不能這麼想,你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知道,大家該怎麼對你,還是怎麼對你,不會錯的。

  春梅說:二琥姐,我自己什麼情況自己知道,我現在,就是一個活著,混吃等死養著老。偉強能容得下我,已經算我們夫妻感情不錯了,我還能要求什麼,我得這個病,要放在一般家庭,早就傾家蕩產了,幸虧我們這些年還有點積蓄,不過現在看,也耗光了。

  二琥說:錢的事你不用多想,偉強會想辦法的。

  春梅說:唉,姐,我現在也就只能跟你說說。說著,春梅欲言又止。二琥忙說,妹子你有什麼儘管說。春梅說:我這病,不好一病死了也就罷了,如果僥倖好了,我也就算進入老年生活了,我不指望誰照顧,我自己能照顧我自己,但我要爭那口氣啊,偉強如果在別的女人身上動了心思,你說我怎麼辦?

  二琥連聲說偉強不會的,不會的。春梅說:不會最好,但如果他真的有別的心思,我也沒辦法不是。二琥說如果他有這個心思,全家人也不會容他的,讓春梅放心。她又叮囑了春梅好好休息一些話,就走了。偉強在門口等著,一見二琥出來,便問怎麼樣了。二琥說,情緒倒是穩定了,但還要好好療養,關鍵不能刺激她。偉強說什麼意思,怎麼樣才算刺激。二琥說,就是不能惹她生氣,我說老二啊,春梅都這個樣子了,你凡事讓讓她就好,一個女人跟你這麼多年,最後變成這樣,雖然不能怪你,但究竟是你身邊的人。偉強點點頭。

  二琥從醫院出來,忽然母愛爆發,想回家看看倪俊和紅豔過得怎麼樣,就彎去菜場買了兩條魚,去拯救一下兒子媳婦的飲食生活。走到門口,卻聽見屋裡兩人在嚷嚷。二琥把耳朵貼近了聽。一個說:把我媽接來怎麼了,派你去有什麼用,回來問你媽怎麼了,你來一句很好,哪裡好,媽現在真是最危險的時期!顯然是紅豔。另一個說:你這就不對了,人家自由戀愛,你管得著麼,老年人就不需要愛情了嗎?你這是棒打鴛鴦。是倪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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