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士兵突擊 | 上頁 下頁 |
二〇七 |
|
火葬場裡,死者家屬的哭聲仿佛淹沒了整個空間,許三多離得很遠,看著那老人和孩子,以及那年青的妻子,還有白髮蒼蒼的母親。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切震懾住了,他腳在悄悄地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死者家屬的哭聲頓時席捲,這正是剛接了骨灰出來走向墓地,最為號啕的時候。 許三多在屋裡看著,送的人很少,只有一位老嫗,被幾個人攙扶著,所有的傷痛也全集中在那鄉下老嫗身上。 我想去跟那位媽媽說,殺了我吧,我是兇手。如果隊長不在,如果我不是軍人。 直升機降落在機坪上,在幾天的辛苦後,老A們也有散漫的時候,沒什麼隊形,三五成群地提著裝備離開。許三多怏怏地走在最後。 吳哲存心停下來等他,但是許三多離他有幾米就站住了。吳哲只好掉頭趕上齊桓,許三多等他們離開十數米才又邁開步子,他有意遠離了眾人。 絕對的黑暗中,那個摳著自己喉嚨的毒販清晰而真切,周圍什麼都沒有,只是黑暗。許三多躺著,也是躺在絕對的黑暗中,他動彈不了,只能瞪著那雙痛苦的眼睛向他逼近。 許三多從夢魘中被推醒,他的被子裡被汗濕得像澆了半桶水,齊桓在旁邊關心地看著他。許三多茫然,齊桓開了檯燈,但屋角也是黑的,他似乎還看見那個人站在屋角的黑暗中。 齊桓把室燈開了,讓這屋裡再沒有黑暗。 "你知道你睡著時的表情有多可怕?我能大半夜在亂葬崗睡覺,可看著你,我想叫人來壯膽……"齊桓心有餘悸。 "不光是害怕。還有內疚,他想活下去,可我殺了他,所以他鑽進了我的腦子裡。" 許三多不打算繼續今夜的睡眠了,拿了本書坐在桌邊,翻開,但絕對是兩眼茫然。 早晨,齊桓睜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許三多,後者終於倦極而眠,是倚了椅子坐著睡的。齊桓在外邊傳來的晨號和操練聲中猶豫,一會兒,他像對一個孩子一樣把許三多抱上床。許三多沒有醒,身邊和屋外的擾動都沒能弄醒他,這在以往不可思議。 窗簾關著,門緊閉,白天像黃昏一樣昏暗。 許三多呆呆躺在揉成一團的被子裡,跟他以前的嚴整相比,也可以說他躺在豬窩裡。外邊在射擊在訓練,這樣躺在床上,對許三多來說十分怪異。 遵守了三年的規則忽然一文不值了,睡得晚,起得晚,我給自己放了大假。我的隊友們也學會比較隱諱地稱呼我這種狀態,他們說我病了。 隨著外邊老A們訓練歸來的腳步聲和笑語,齊桓進來把剛打的飯盒放在桌上。 "今天多吃點,這不是貓食。" 許三多苦笑了一下,他根本無心去碰。 齊桓開始打掃,以前這個工作都是許三多做的,許三多看著,想說什麼,但甚至根本懶得說。 許三多站在走廊的陽光中,看著下邊花壇裡盛放的鮮花,花壇邊一個人背對著他,正專心地看著花壇中的某一朵。 許三多的看花純粹是為了應付,吳哲為了讓他儘快忘掉他不能忘掉的事情,死活逼著他走出窩了四天的房間。 隊友們從走廊上經過,在齊桓和吳哲的眼色下沒人敢搭話,只好奇怪加關切地匆匆從他們旁邊通過。與他們那種永遠像要起跳的勁頭相比,許三多似乎來自一個蒼白和委靡的世界。 他想回屋,但齊桓吳哲一左一右地攀著他,讓他站在原地。 吳哲:"要細賞嘛。許三多,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日子交給一張床,那可不是活見鬼嗎?……" 花壇邊的人轉過身來,那是袁朗,他第一眼就看見了許三多,許三多也看見了他。兩個人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地對視著,袁朗的神情裡有著理解、關切與詢問,而那都是許三多想要逃避的東西,他強掙開身邊的兩人,回了房間。袁朗憂鬱地看著他。 鐵路在窗邊看著外邊訓練的那些兵,然後回頭看看屋中間戳著的袁朗,從某個角度來說,袁朗是被叫過來罰站的,那個姿勢已經不知道保持了多久。 鐵路問:"聽說你隊裡那個兵,從執行任務回來已經躺了一周?" "我的過失。目標企圖引爆一枚手榴彈,在爭搶過程中,他擊碎了對方喉結,骨片刺入氣管,因為缺乏醫療器材,窒息身亡。我讓他過早面對真實的流血和死亡。" 鐵路有些不能理解:"這報告上寫了。我沒看出你的過失,也沒看出他的。一夜間徹底摧毀為禍數年的販毒武裝,這叫過失?……就許三多的表現也無懈可擊,他是軍人,必須有承擔這些的心理準備。" "……" 這種準備對有些人很容易,對許三多這種人真的很難……至少是暫時很難。由於袁朗急於讓他成為老A的一員,在這裡找到他自己的位置,所以帶他出任務目的只是希望他經歷一次,以後就可以有鐵路說的那種心理準備了。可是出了意外,這個意外是袁朗沒有想到的,許三多經歷的比別人都要殘酷。對初上戰場的兵來說,甚至於久經沙場的老兵擊斃和格斃也完全是兩回事情。 是的,許三多很出色,可從來沒想過學的練的都是用於殺傷,他像訓練時那樣一拳打出去了,可沒法面對之後的結果。導致現在他無法回到訓練場上了,任何訓練都會讓他重溫極不愉快的心理經歷。而袁朗現在真的不想放棄許三多。這種狀況讓鐵路和袁朗大傷腦筋。 當袁朗說出自己要全權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鐵路忽然明白了袁朗的意思,神情立刻顯得驚訝而惋惜。 夜色中的訓練場,袁朗讓齊桓找許三多過來,齊桓不放心地看著自己的隊長:"隊長,別責怪他。這種任務對我不是第一次了,可我到現在也沒恢復過來。是的,我們有使命感,有心理準備,早在行動前就開始自我調整。可他呢?滿心平和,只想好好和人相處。我們還沒像他那樣,面對面,看著一個人瞳孔擴散,呼吸消失。" 袁朗:"怕我虧待你的小朋友?" "我晚到一步,如果我早到一步,就是我來擊斃罪犯,這些東西我來承擔。" 袁朗搖著頭:"總會有這一天的,這是我們都得過的關。本來有幾天假,想回家,可還陪你們耗。為什麼?沒法用剛殺過人的手碰老婆和女兒……你現在不怕我虧待他了吧?" 許三多仍在宿舍裡窩著,他的一切日常舉動都定格成相,那歸功於吳哲在旁邊拿著數碼相機,閃光頻頻,吳哲看似要拍部個人專集。 吳哲的手都摁酸了,512兆的記憶卡都快滿了,許三多連半個笑臉都沒有給他,只是憂鬱、憔悴、強打精神地看著他。 許三多終於嚅動著嘴唇說:"吳哲,謝謝你為了我做了這麼多。" 然後又不說話了,吳哲瞪著,抓耳撓腮,做盡表情與反應,許三多很漠然。 許三多真的不想天天關在屋子裡,他也想說也想笑,可是他做不動。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背二三十公斤跑十幾公里好像上輩子的事情,突然連動動嘴都覺得費勁。 一向很容易被逗樂的許三多忽然不吃這套,吳哲決定讓自己顯得嚴肅:"你忽然覺得累到了極點,是不是?你渴望歸宿。大家一樣,都是希望做個不平常的平常人,可你現在累了,你懷念那些早被你拋下的東西:有點小財產,有份工作,有些朋友,有個老婆,從容平淡,有點私生活。" 以他的口才要吃下許三多實在輕而易舉,而且這樣的話題立刻讓許三多全神貫注地聽。 "可就算你找到了以為是歸宿的地方,也會發現看不見盡頭。歸宿就是終點,其實沒有歸宿,人生沒有窮盡。順便說一句,這是我覺得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一個部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