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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毒販:"我要想想了。……把槍也扔掉。什麼都扔掉。對,都扔掉。你們好厲害,滿身長刺……滿身都是槍……我的人死光了,你們人都看不到……槍扔掉,衣服也脫掉。對,脫掉全脫掉。我是說脫光呀!你總上過女人吧?對,就是那樣子。"

  許三多扔掉了槍,然後被那些完全錯亂的話弄得詫異莫名,他終於明白在這個人身上發生了什麼:"你吸太多毒了。"

  毒販:"多好啊。你不知道這多好。不怕了,高興,你們別追我,再追我就飛。"

  許三多伸出手:"把那東西給我。"

  毒販:"脫光呀!"他使勁拽那女人的頭髮,看起來要把對方的頸骨都扭斷了,並且他看起來打算把手榴彈塞進女人的嘴裡。

  許三多解掉了身上的裝具和外衣,一件迷彩背心和作戰褲,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武裝了。

  毒販讓他看剛拽下來的一綹頭髮,帶著血,他讓那綹頭發落在地上:"我還要。"

  許三多解開武裝帶,那種標準和毫無拖遝像在做一個軍事動作。

  昨天落下的太陽今晨噴薄而出,但沒人去看這副美景。老A們在搜索山谷,十個人搜索這一片地方不是個小工程。

  齊桓匆匆跑過:"看見許三多嗎?"吳哲搖頭。

  許三多赤裸著,看著那雙眼睛,瘋狂、崩潰、幻滅、恐懼、貪婪、淫穢……如果人間曾被誤認為地獄,都因為這些情感。

  毒販:"不怕了,什麼都不怕了。你們抓不住我,怎麼都抓不住我。我會變。我變成風。你們抓得住風嗎?"

  許三多:"抓不住,變之前把那東西給我。"

  那個抓狂傢伙緊張地思考著,維持著他和現實世界的最後一絲聯繫。

  毒販:"我得想想……好好想想……"他忽然很高興地笑了,"你服不服?我犯的事到外國夠判兩百次死刑。祖國好,祖國就判一次!"他高興得樂不可支,"就一次,一次就夠了。"

  許三多:"夠了。把那玩意給我,拿著多礙事。"

  毒販:"不給。你要什麼都給,你是個好人,就這個不給。"

  許三多:"我是好人,我什麼都不要,只要這個。"

  毒販:"你是要我死!幹什麼?幹什麼都逼我死?"他樂極生悲,他又開始啜泣,"我不會變風不會飛,再逼我就死給你看。"

  許三多:"我沒有想要你死……可這麼活?"

  毒販立刻開始驚喜起來:"我媽也說耶!這麼活,全家一起死了算了!哈哈,傻瓜,要好好活嘛,要人上人嘛。咱們山裡人,要教人看得起就要錢,更多的錢更多的錢更多的錢更多的錢,什麼山裡人城裡人海邊人,就都一樣了。更多的錢,誰都認識你了,更多的錢……爸你來看呀,你躺的風水寶地五萬塊,你住過這麼貴嗎?我瘋了,我們都瘋了。天堂是買得來的,地獄,不夠錢買天堂,那你就下地獄了……地獄呀,我已經進地獄了。這批貨呀,這批貨多少錢……嚇死你!嚇死你呀!……你不要我死?有人要我死的!"他毫無前兆地鬆開了手指,許三多搶上,把他那只手連同手榴彈一起握住,使他根本無法鬆開保險銷上的手指。

  他身上還有一支手槍,他掏出那支槍,當許三多還在試圖解除那枚將爆的手榴彈時,已經指到許三多前額上,並且毫不猶豫地就要扣動。

  許三多一拳短距擊出,兩指骨突,打在他的喉結上。

  那毒販立刻軟倒了下來,一隻抓著手榴彈的手仍被許三多緊握著,另一隻手扔掉了槍,拼命摳著喉嚨想吸進一口空氣。

  當許三多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也就鬆開了手,同時鬆開了那枚將爆的手榴彈。一個人搶過來,撿起那枚手雷扔了出去,一秒鐘後,爆炸。

  那是齊桓,他同時轉身出槍,監視著那具在地上翻滾掙扎的軀體,然後他才注意到許三多。

  許三多跪了下來,蜷曲著,赤身裸體讓他足似一個胎盤的姿勢,在顫抖,在嘔吐,儘管他沒受一點肉體上的傷害。

  任務結束了,袁朗正在用電臺彙報,他的心情看起來不大順:"隨機攜帶輸氧器材搶救毒販!"

  他看看林邊的那副應急擔架,裹單在山風中飄拂,下邊那具掙扎的人體已經安靜下來。

  許三多坐在樹下,他仍然沒有穿上自己的衣服,但已經被吳哲用睡具給裹了起來。吳哲半跪著,一隻手輕按著許三多的後腦,什麼話也沒說。

  齊桓把許三多的衣服和裝具、武器一股腦全拿了過來,放在他身邊。

  許三多沒反應,但空中傳來的直升機旋翼聲提醒了他什麼,他站起來,任身上的睡袋落在地上,就那麼光著走向那副擔架。

  那毒販正躺在擔架上做最後的抽搐,他甚至趕不上用直升機運來的器材。許三多把手伸過去,那只手立刻被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抓住。

  兩個不同命運的人緊握在一起,後者喉嚨裡哽咽,艱難地發出一個聲音,許三多將耳朵湊近。

  毒販:"媽……媽。"

  許三多:"你比我幸運,我都沒見過我媽。"然後他看著那個毒販咽氣了。

  許三多呆呆看著,似乎他的一部分生命也隨之而去了。

  今天我二十三歲。二十三歲時我失去了天真,一個殺死了同類的人再也不會天真,明白了死亡就沒有天真。

  直升機在升空。許三多呆呆坐在機艙裡,他至少算是穿上了衣服。

  林海在機翼下一掠即逝。

  吳哲坐在另一個角落,其實他和大多數老A的表情都和許三多有些相似,一群剛經過殺戮,同樣失去了天真的人。

  吳哲發現自己衣服上有些什麼,摘下來看看是一簇蒲公英,在一夜的折騰後居然還粘在身上。他想了想又把它粘回原處,看來打算做它的義務播種者。

  齊桓和幾個老A正在炊事車邊擺弄他們的即興晚餐,許三多從帳篷裡出來,他連午飯都沒吃過!如果人真有三魂六魄,那他大概剩下半數都不到。

  這具行屍走肉頭也不回,徑直穿過空地進了袁朗的帳篷。齊桓帶點氣把鍋鏟都扔了,他再沒興致去擺弄晚餐。

  袁朗把正在打的報告扔在一邊,看著他面前那個倔強而消沉至極的兵。

  袁朗:"不予批准。"

  許三多:"為什麼?"

  袁朗:"我們這樣性質的部隊,這樣性質的行動,可以去面見死者家屬嗎?回去休息吧。"

  許三多不說話了,但也不回去,戳那。

  袁朗敲兩字又停下,歎口氣。

  袁朗:"許三多,當時最壞情況是死三個,最好情況是死一個,你已經做到最好。"沒動靜。

  "即使他沒死,不出一個月他就會判死立決。這是他清楚你也清楚的事情。"

  "那是兩回事。"

  "是兩回事。許三多,去休息,你沒睡過也沒吃過。"

  "我會拒絕登機。"

  袁朗煩躁地看看那份未完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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