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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第十八章 易永畦之死

  一

  此後的一師日程表上,便填滿了一次又一次接踵而至的大考小考。整個學校像是一個大大的蒸籠,而學生們就像是蒸籠裡的白薯,除了考試這個緊張的白色煙霧,什麼都看不到。轉眼間,在一師公示欄裡,「距期末考試35天」的大幅警示已是赫然在目。學生們的課桌上已經堆起了幾門課不同類型的補充習題、輔導資料,全把頭埋在了高高的書堆裡。白天如此,晚間補課也如此,停電以後,還要點起蠟燭繼續奮戰,身體好的同學已經吃不消了,像易永畦這樣身體差的,更是頂不住,已經要端著藥碗來上課了。但永畦儘管咳出血了,卻還是悄悄忍著,一來不想讓同學們擔心,二來他也沒錢治病。

  這樣的狀況卻正是張幹期待的。前任校長讓他得到的教訓,就是要把學生死死地拴在教室裡,用繁重的功課壓住他們,這樣,他們就沒有時間、沒有精力、沒有心思做那些會給他們帶來危險的事情,也唯有這樣,他們才會安全。

  這天,張干進了校長室,一如往常、不緊不慢地放下公事包時,看桌上有一封落著省教育司款的公函。他拿起來啟開封皮,頓時愣住了。

  「砰」的一聲,張幹重重地關上校長室的門,沉著臉,腳步匆匆地趕到了教育司,把那份開了封的公函砰地拍在紀墨鴻辦公室上!

  「老同學,你這是幹什麼?」紀墨鴻嚇了一跳。

  「你還問我?你倒說說,你這是要幹什麼?」張幹一把抽出了信封裡的公文,讀道,「『從本學期起,在校學生一律補交十元學雜費,充作辦學之資,原核定之公立學校撥款照此扣減』!我一師是全額撥款的公立師範學校,部頒有明令,辦學經費概由國家撥款,怎麼變成學生交錢了?」

  紀墨鴻歎了口氣,無奈地說:「老弟,叫你收錢,你就收嘛。」

  「這個錢我不能收!公立師範實行免費教育,這是民國的規定!讀師範的是些什麼學生,他們的家境如何,你還不清楚?十塊錢?家境差的學生,一年家裡還給不了十塊錢呢!你居然跟他們伸手,還一開口就是十塊一個,你是想把學生們都逼走嗎?」

  紀墨鴻一言不發,拉開抽屜,將一張將軍手令推到了張乾麵前: 「你也看到了,省裡的教育經費,湯大帥一下就扣了一大半,要公立學校的學生交錢,也是他的手令,我能有什麼辦法?」

  「可教育經費專款專用,這是有法律規定的!」

  「老弟啊!槍桿子面前,誰跟你講法律?孫中山正在廣東反袁,他湯薌銘要為袁大總統出力,就得買槍買炮準備打仗。你去跟他說,錢是用來辦學校、教學生的,不是用來買子彈、發軍餉的,他會聽你的嗎?」紀墨鴻搖了搖頭,起身來到張幹身邊,「老同學,我也是搞教育的,我何嘗不知道辦學校、教學生要用錢?我又何嘗想逼得學生讀不成書?可胳膊扭不過大腿,人在屋簷下,你就得低這個頭啊!」

  長長地,張幹無力地歎了口氣。

  二

  正如張幹所言,一師的學生中,有幾個家庭條件好的?比如毛澤東,要是家庭好,他怎麼會來讀一師呢?

  此時,還不知道要交錢的毛澤東正在校園裡邊走邊讀著一封母親的來信: 「三伢子,告訴你一個不好的事,你爹爹最近販米,出了個大事,滿滿一船米,晚上被人搶光了……販米的本錢,有一些還是借的。為這個事,你爹爹急得頭髮都白了一半。現在家裡正在想辦法還債,這一向只怕是沒有辦法給你寄錢了,只好讓你跟家裡一起吃點苦……」

  轉過彎,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毛澤東放下手裡的信看過去,只見公示欄前人頭攢動,一片憤憤之聲。毛澤東擠進人群一看,公示欄上,赫然是大幅的徵收學雜費的通知。

  晚自習時,整個學校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寧靜,各個教室裡,學生們都議論紛紛。

  「這次交學雜費,就是那個張幹跟省裡出的主意。」

  「上午好多人親眼看見他喊轎子去教育司,中午一回來就出了這個通知,不是他是誰?」

  「他本來就是那個湯屠夫的人,湯屠夫趕走了孔校長,就派他來接班,湯屠夫要錢,他就想這種餿點子!」

  「什麼鬼校長,就知道要錢!」

  不知情的學生們把所有的怨恨都發洩到了張幹身上,但迎著學生們懷疑的、不滿的、鄙視的目光,張幹的臉上,居然平靜得毫無表情。他能做什麼?除了繼續上課、保持學校的正常秩序,他還能幹什麼?他心裡最清楚,唯有這樣,他才能保住這些學生。但表情可以硬撐著,錢袋子卻迅速地癟了下去。這麼大一所學校,每天有多少開支呀?只出不進,能夠維持多久呢?張幹正想著這一點,方維夏推開校長室的門進來,說:「張校長,食堂都快斷糧了,經費怎麼還不發下來?學生們還要吃飯啊!」

  張幹沉著臉,一言不發。方維夏以為校長沒聽清楚說什麼,就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張幹還是沒作聲,只是緩緩地拉開抽屜,取出一疊錢來,又搜了搜口袋,摸出幾塊零散光洋,統統放在方維夏面前。想了想,他又摘下了胸前的懷錶,也放在了錢上面:「先拿這些頂一頂吧,菜就算了,都買成米,至少保證學生一天一頓乾飯吧。」

  望著面前的錢和懷錶,方維夏猶豫了一下,問:「校長,您要是有什麼苦衷,您就說出來……」

  「我沒有什麼要說的。經費的事,我會想辦法,就不用你們操心了。你去辦事吧。」張幹揮了揮手,他所謂的想辦法,就是直接去找湯薌銘。

  在湯薌銘的辦公室外面,張幹緊張地坐著。副官已經進去替他稟報了,可很長時間沒有出來。他很希望能見到湯薌銘,當面把一師的情況向他彙報一下,他怎麼都不能相信,教育經費真的會被挪用去充當軍費,以為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

  副官終於出來了,對趕忙站起來的張幹說:「張校長,大帥有公務在身,現在沒空見你,請回吧!」

  「可是,我真的有急事。」張幹想的,是一師幾百師生的吃飯問題。

  「大帥的事不比你多?」

  張幹無話可說了,他只得重新坐了下來:「那,我在這兒等,我等。」

  「張校長愛等,那隨你的便嘍!」副官不管張幹在想什麼,說話的口氣比鐵板還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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