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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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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左宗棠和胡叔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約半盅茶的工夫,致庸站起,擲地有聲道:「兩位大人放心,兩百五十萬兩銀子的糧草致庸可以拿出,若戰事拖延,以後的軍餉致庸也可以想法繼續籌措。但有一件事,兩位大人要給致庸一句准話!」 左宗棠、胡叔純聞言大大松了一口氣。左宗棠當下離座道:「喬東家,你還有什麼要求和顧慮,請都說出來,我會盡力解決!」致庸點點頭,道:「左大人此次出征,事關國家興亡,用到致庸,致庸自然不敢有所懈怠。但畢竟數額巨大,只怕致庸也要去向其他商家籌借。因此大戰之後,所費銀兩兩位大人要保證朝廷會如數歸還!此外致庸願隨左大人西征,保證西征大軍的糧草充足!」 在中堂內一片寂靜,左、胡兩人萬萬沒想到致庸竟說出這樣一席慷慨激烈的話來,兩人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激動,一起站起向致庸躬身行禮,致庸心中也十分激動。胡叔純拍著胸膛道:「我胡叔純只要還活著,喬東家這筆銀子就由我想法子向朝廷要,決不食言。」左宗棠也含淚道:「喬東家一片忠貞之心,老夫領教了!你放心,只要左季高不死,就決不讓朝廷賴掉喬東家的銀子!」致庸道:「兩位大人,致庸是商人,還有一點商家的心思。」胡、左兩人一愣:「喬東家有何要求,也請說出來!」 致庸眼睛閃出了淚花:「兩位大人想必知道,致庸一生想的只是兩件事,匯通天下,貨通天下。左大帥一去新疆,定然收復失地,還我大清萬里疆土。喬家雖是商人,從祖宗起也有過宏願,凡有中國人的地方,喬家都要把生意開到那裡,大軍西行,各地來的餉銀需要有人管理,日用貨物需要有人販賣,喬致庸願請大人恩准,讓喬家隨軍開辦一家大德通票號的分號,替大人經管餉銀,並恩准大軍平定新疆後,由喬家大德興在新疆開辦一家分號,為大軍販運日常貨品。不知可否?」左宗棠看了一眼胡叔純,不覺也淚花閃閃,道:「喬東家,老夫還正發愁這件事呢,雖然朝廷不給銀子,但各地的協餉還是有的,不然我就無法給軍中官兵隨時發餉,激勵士氣。喬家大德通若能隨軍設一票號,就幫了我的大忙;再者大軍到了新疆,一定會留下一部分官兵長期駐防,那裡人煙稀少,語言不通,喬家大德興若能開辦一家商號,將貨物從內地運到新疆,稍帶著連信局的差也辦了,官兵們自然願意長留在那裡,為國戍邊。喬東家,你這麼做,是為國分憂啊!」致庸的淚落了下來,道:「致庸一生夢想像前輩晉商一樣北到大漠南到海,東到極邊西到荒蠻,一生盼著匯通天下、貨通天下,大人允准了致庸所請,就是幫我在祖國西北實現了自己的願望!致庸謝大帥!」說著,他一躬到地。 3 雖然致庸在兩位大帥面前慷慨允諾,但即便是頭一年二百五十萬兩的糧草銀子,對於喬家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兩位大帥走了之後,曹掌櫃就為致庸發起愁來。當年為救三省的災荒,喬家耗盡了家底,還欠了巨額債務,近年經過曹掌櫃、馬荀和高瑞的努力,雖然還清了欠債,並且還積攢了將近一百萬兩銀子,但曹掌櫃知道,這些銀子東家一直是為當年那個救他出天牢的恩人準備的,就是將這筆銀子用上,致庸也還缺一百五十萬兩銀子。致庸卻沒有他那麼擔心,兩位大帥離開的當天,他便命人將銀庫裡的一百萬兩銀子全部提出來,交給了曹掌櫃,讓他分頭派人去購糧草,雇大車、車夫和牲口,準備隨軍西征,至於缺的那一百五十萬兩銀子,他心中早有了打算,第二天就讓長栓套車,去了榆次。儘管多年不見,他和雪瑛的這次見面,卻非常平靜。 雪瑛道:「如果我沒有猜錯,表哥此來,一定是借銀子。」原來致庸決定一人擔起為西征大軍籌措糧草重任的消息,已經飛快地傳遍了全山西的商家,雪瑛自然也知道了。致庸道:「妹妹知道了就好。致庸今天不是來借銀子,致庸今天是來和妹妹商議,將喬家在臨江縣的茶山和包頭的鋪子,作價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抵押給妹妹。兩年內致庸若不能從朝廷拿回銀子連本帶利還給妹妹,臨江茶山和喬家在包頭的鋪子就是妹妹的。」 前幾天從太谷陸家回到何家來看望雪瑛的翠兒聽完致庸的話,以為雪瑛不會接受對方用抵押喬家資產的辦法來借銀子,但稍有遲疑之後,雪瑛卻痛痛快快地答應了:「表哥既然要這麼做,就這麼做吧。既然是生意,就讓大德興的曹大掌櫃和我們家胡管家辦去。表哥要喝茶嗎?」致庸也不推辭,坐下喝茶,完了站起告辭。翠兒長久地望著這兩個人,為他們之間的冷淡和平靜吃驚不小。仿佛他們從來不是當年的戀人,幾十年間沒有發生過那麼多悲歡離合、恩怨情仇的故事。致庸和長栓出門時翠兒才流出了眼淚,她忽然明白了:這樣一種方式,也許是雪瑛待致庸、致庸待雪瑛的最好的方式。致庸做的另一件事是將景岱過繼給了曹氏,並趕在行前為他娶了妻,然後讓他帶著開辦大德通、大德興新疆分號所需的人員和物品,隨他一同出征。 致庸沒日沒夜地忙碌著,到了出征的前夜,才略略歇息了一下,吩咐曹掌櫃進來安排家事。此去萬里,九死一生,致庸將喬家包括生意上的後事,一件件列在單子上,交待給曹掌櫃,其中特別安排了曹氏和玉菡將來的生活,以及一些年老僕人將來的老病等事,也都一一做了交待。致庸特別交待,如果他遭遇不測,喬家將來不管多難,仍要替他還了欠恩人的那三百萬兩銀子,這一代人做不到就要下一代人做。總之喬家決不虧負對自己有恩的人。最後他又給遠在北京的潘大掌櫃寫了一封信,囑咐他不管大德通票號還要賠多少年,也不管他這次還能不能活著回來,潘為嚴都要堅持把匯通天下的大事做下去。曹掌櫃拿著那張交待後事的清單,一時老淚縱橫。 出征之日,曹氏率全家人出門,含淚為致庸奉上一杯酒,哈哈大笑三聲,慷慨對致庸道:「兄弟,喬家出了你這麼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祖宗和我們這些人,都跟著沾了光了!你放心去吧!剩下的事有我呢!就著嫂子的手喝下三杯酒,你就為國出征去吧!平不了新疆,你們不要回來……」說到這裡,曹氏再也忍不住,兩行眼淚直流下來。致庸下馬跪下,就在曹氏手裡,連飲了三杯酒,磕頭叫道:「謝嫂子!致庸有了嫂子,此去萬里,心裡就只有國,沒有這個家了!嫂子珍重!」他聲音嗚咽,也不再看一眼喬家眾人,翻身上馬,大喊一聲:「走著!」 致庸儘管是低調出行,但仍有大量前來送行的商家和鄉紳耆老。糧草大隊經過太谷,玉菡由鐵信石趕著馬車,早早在官道上守候。致庸急急下馬,與她相見,道:「你怎麼也來了!」玉菡望著致庸鬢邊的白髮,猛地熱淚盈眶,想說的話說不出口,只顫聲道:「二爺,你也有白頭發了!」她端起酒杯道:「此去新疆,千里萬里,戈壁雪山,刀光劍影,二爺珍重!」景岱急忙上前跪下,給玉菡見禮:「母親……」玉菡上前撫摸著兒子的臉,強抑痛苦道:「好孩子,跟你爹去吧,萬里經商,正是咱們商家的本色,娘不攔你!」她從懷中取出了那個護身符,親手給致庸戴上:「二爺,走吧,你的親人都等著你凱旋歸來……」 大隊重新上路。玉菡一邊淚眼婆娑地眺望著遠去的車馬,一邊哽咽著對鐵信石道:「他也不年輕了,有人說他這次不惜傾家蕩產也要做成這件事,是為了沽名釣譽。不,他們錯了,他只是想在自己的餘生為國為民做成一件大事,只要一件大事就夠了!不然這個人會死不瞑目!」鐵信石突然跪下道:「太太,鐵信石不能再陪在太太身邊了,鐵信石決定追隨東家到新疆,盡自己的力量保護他……」 「為什麼?」玉菡聞言又驚又喜,問道。「太太從前問過我,為何數十年間,身在喬東家身邊,卻不報殺父的大仇。太太,鐵信石不殺喬東家,固然是因為太太,因為太太一生心愛的人就是喬東家,我殺了喬東家太太定會心痛而死,同時也因為鐵信石多年親眼所見,喬東家一生做了多少利國利民的大事,好事。鐵信石今天當然……當然也舍不下太太,但鐵信石也是個男人,喬東家既然讓鐵信石今生明白了做人的大義所在,鐵信石就不能對他今天做的大事再元動於衷。太太,鐵信石去了!」 玉菡流淚道:「鐵信石,我早有這個想法,想請你重新出山,隨他而去,替我時刻陪在他左右,可我又張不開口,因為他到底是你的仇人。今天我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你和他這一對仇人,竟是世上內心相知最深之人!」鐵信石不再多說,猛地站起,平生第一次壯著膽子深情擁抱了一下玉菡,轉身上馬,追趕致庸去了。玉菡久久地站著,眼淚滾滾而下。 第二天致庸的大隊人馬到了榆次,前面官道上又出現了送行之人。致庸心中一動,急忙催馬前行。松柏搭起的彩門下,酒桌前果然站著雪瑛。雪瑛看著他遠遠驅馬而來,盡可能抑制內心的情感,手捧酒杯道:「表哥今日西征,雪瑛來送一送。」致庸望著雪瑛那雙曾經清媚如水,如今已被無情的歲月磨礪得大氣、平靜、從容的眼睛,望著她鬢角的絲絲白髮,不由淚水打濕了眼簾,道:「謝妹妹!」 雪瑛咳嗽一聲,含淚微笑舉杯道:「表哥,雪瑛一生不飲酒,今日送表哥萬里西征,雪瑛陪表哥飲上三杯!」致庸心中感動,點頭答應,當下舉杯與她共飲。雪瑛放下酒杯,深深盯著他道:「表哥,雪瑛今天在這裡,不只是為表哥送行,雪瑛也是想提醒表哥,你不只欠著我一百五十萬兩銀子,你這輩子欠了我那麼多的債,離還完那一天可還遠著呢。所以……所以你一定要活著回來!……」致庸心頭一震,淚眼相視,信誓旦旦地道:「妹妹,我記住了,為了還妹妹的債,我也一定要活著回來!」 雪瑛回頭,從胡管家手裡接過一張契約,含淚笑道:「表哥既然答應活著回來還欠我一生的債,這張一百五十萬兩借款的抵押契約,我就不用留著它了!」她一下一下,將那張契約撕成了一條一條,讓它們如同美麗的白色蝴蝶一樣隨風而去。致庸吃了一驚,深深地望她。雪瑛突然低聲說了一句:「表哥,我老了嗎?」致庸的眼淚終於滾落下來,道:「妹妹沒有老,妹妹還像當年那樣年輕,那樣……漂亮!」說完,他轉身上馬,對雪瑛拱手,大聲道:「妹妹保重,喬致庸走了!」雪瑛久久地在官道上站著,淚水長江大河般流了一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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