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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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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嘴裡這麼說,可想了想,還是沒有馬上走。雪瑛出了一會神,問道:「翠兒的嫁妝都打點好了嗎?」一聽這話,胡管家有點興奮地一拍腿:「照太太的吩咐,都打點好了,哎太太,不是我誇你,只有咱們何家,才會這麼陪送一個丫頭!」 雪瑛聽了這個話,也不接口,卻自顧自又發起呆來。胡管家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心裡忍不住後悔,實在不該留下來陪這古怪的太太。剛要開口告辭,卻聽雪瑛幽幽地淒涼地說道:「胡管家,你知道嗎?小時候翠兒唱歌可好聽了,就是因為她的嗓音好,唱歌像個百靈鳥那樣動聽,我爹才將她買來服侍我。那時還是孩子的我夜裡睡不著,她就趴在我枕頭邊上對著我的耳朵唱歌,什麼《走西口》呀,什麼《站在高山嘹哥哥》啊,她都會唱呢。」 胡管家嚇了一跳,還沒接口,雪瑛已自顧自輕輕哼唱起來:「青天藍天紫格英英的天,站在那個高山嘹哥哥。十裡裡山路九道道彎,嘹哥哥嘹得我眼發酸……三人那同行你走在當中,我有心叫哥哥喊不出聲,喊不出聲……」她的聲音淒涼輕飄,雜著一種極其壓抑的痛苦與瘋狂。胡管家心中發慌,眼睛不時瞄一瞄她手中的藥包,突然開口道:「是呀,太太和翠兒,說是主僕,其實情同姐妹,要是哪一天翠兒不能唱歌了,太太心裡一定難過。」雪瑛心中一震,壓著嗓子沉聲道:「天不早了,你去吧!」說著她轉身就走了。胡管家眼見著雪瑛如鬼魂般獨自走遠,忍不住向前追了兩步,卻又頹然地停下了,呆呆地站了半晌,才低著頭也慢慢走開了。 翠兒出嫁那日,頗見排場,引得眾僕人連連唏噓,又是羡慕,又是感慨。當翠兒一身嫁衣被趙媽攙出的時候,不禁淚水漣漣。只見雪瑛端坐在堂上,木著一張臉,正呆呆地出神。胡管家看了看,趕緊在一旁道:「翠姑娘大喜,太太受翠姑娘拜辭之禮。」 雪瑛仍舊出神。屋內幾個人互相看看,都有點慌亂起來,翠兒心中難過,使勁咬住嘴唇才不至於哭出聲來。胡管家暗暗歎氣,提高聲音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雪瑛好似如夢方醒,沖翠兒點點頭,臉上擠出一絲難得的笑容。翠兒心中對她又是感激,又是憐憫,兩人多年相依相伴,今日一旦分別,更是讓她心如刀絞。她流淚跪下,向雪瑛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趙媽將她攙起,又聽胡管家長聲道:「太太大喜,翠姑娘向太太辭行。」 雪瑛點點頭,忽然輕飄飄道:「照著老輩的規矩,誰家有女孩子出門,當家人都要送上一碗送親的茶。蘭兒,把茶端上來吧!」她話音一落,就見蘭兒從後房端出一碗茶來。雪瑛接過茶碗,遞給翠兒,啞聲道:「翠兒,好妹妹,佛家講因緣際會。我們主僕一場,也是一時的因緣,卻不是一生的因緣。有人已把我的一生誤了,我不能再誤了你。喝了我這碗茶,你就上轎走吧!」翠兒剛要接,忽見胡管家一臉驚駭,上前一步,想要攔,手卻抬不起來。翠兒看看雪瑛,又看看胡管家,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麼,但她淒然一笑,仍舊接過茶碗,道:「太太,翠兒要出嫁了,不能再侍奉太太,翠兒只求太太善待自己,好好過以後的日子,翠兒會天天在心裡替太太向菩薩禱告的。」趙媽已經瞧出一些端倪,上前一步要阻攔,卻見翠兒已將碗裡的茶快快地一飲而盡了。胡管家當下忍不住紅了眼圈。翠兒又跪下磕了三個頭,還未起身,就見趙媽上前急急地將她攙走。胡管家一跺腳,趕緊跟了出去。雪瑛望著翠兒離去的背影,眼淚直流,那熱熱的淚不斷地淌在冰涼的臉上,如同刀割一般。 翠兒出了門沒幾步,就見趙媽在她背上連連拍打,連聲催促道:「快吐出來,好姑娘,快,快吐!」翠兒倔強地緊閉著嘴,只是一味地抹淚。胡管家更是大急,顫著聲音央告道:「姑奶奶,你倒是趕快吐啊,我,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翠兒仍舊緊閉著嘴。趙媽見狀長歎一聲,只念了幾聲佛,便不再多勸。 就在這時,兩人忽聽翠兒聲音清亮地哽咽著開了口:「趙媽、胡管家,我沒事……」趙媽和胡管家對視一眼,吃了一驚,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胡管家當下揉起眼睛,趙媽更是連聲念佛。翠兒盈盈拜倒,泣不成聲道:「趙媽,胡管家,你,你們都是好人……太太她也是好人。」她的聲音忽然高起來,道:「太太,翠兒在這裡謝太太了!……」 鼓樂聲中,翠兒終於上了花轎,漸漸遠去。何家內宅內,雪瑛一個人徘徊著,神情悲淒而瘋狂。「翠兒……翠兒在哪裡?」她大叫起來。趙媽急忙跑進來:「太太,翠兒已經出嫁了!」雪瑛如夢方醒一般,揮揮手示意她離去。趙媽擔心地看了她好一會,才出了門,卻仍留在門外張望。只聽雪瑛自語道:「翠兒已經到了喬家,玉菡一定待她很好……老天,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一定要是這樣……」趙媽在外面忍不住心酸起來,只聽雪瑛又自語道:「若是玉菡知道了一切……不,若是致庸知道了一切,他會怎麼想我?……他一定會恨我……恨我一輩子……我當初鬼迷心竅,對他做下如此齷齪之事……萬一有一天,致庸上門來問我,為什麼我要那麼待他,我該怎麼回答?」 她自語了一會,突然走回長桌前,拿起那個藥包,自嘲地大笑:「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致庸的心,致庸要是知道我差一點害死了他,他一定不會再愛我,也不再會為了我去重修一座廟!不過致庸即使知道也不會來找我,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會和我一般見識,可他會從此不再理我,不再想著我,他會在心底裡輕蔑我,瞧不起我,他的心裡,從此再也不會有我的位置!哈哈,因為害怕這個下場,我江雪瑛甚至連如此惡毒的法兒都想出來了,我竟然想用啞藥讓翠兒從此閉上嘴,好永遠防止她說出她所知道的秘密。」 她狂笑不止,眼淚卻流了一臉:「可我沒這麼做,我要做時手又哆嗦了,對待翠兒,我下不了手!翠兒一定知道我可能這樣做,我已經瘋了,可我也知道,就是我把藥放在茶水裡給她喝,翠兒為了讓我放心,也會喝下去!我已經作了許多孽了,我不能……不能再作孽了!我已經活得只剩下自己,我不能再不給自己留下翠兒了……」 她打開藥包,手抖著倒進自己的茶杯中,悲涼而得意地自語道:「不過,現在我可以自己喝了它。我把它喝下去,從此就不用再回答別人的話了。就算有一天致庸來問我,我也不用回答……這個主意好,該喝下這啞藥的人是我,不是翠兒!」說著她端起茶杯,送到唇邊。躲在門外的趙媽再也忍不住,趕緊跑進來驚慌地叫道:「太太,太太,不好了!」雪瑛手一抖,將茶碗放下,厲聲道:「又有什麼事?」趙媽道:「小少爺出疹子了,燒得厲害,我們怕您心煩,一直沒告訴您,可這會怕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雪瑛大驚:「快,快去叫大夫!」趙媽答應著,看她跑走,回手將茶碗裡的茶潑掉,大大松了一口氣。 其實春官的疹子早發了出來,只是還發燒,雪瑛心思轉移,一直衣不解帶地守在春官床邊。下半夜趙媽走過來看,欣慰地說道:「太太,沒事兒了,小少爺的疹子出全了! 雪瑛望著熟睡的春官,一時間眼中充滿依戀和母愛。趙媽見她似乎轉了性,心中大為安慰:「太太,您歇著去吧,這裡有我和奶媽呢。」雪瑛搖搖頭:「不,趙媽,你辛苦了,你和奶媽都去歇著吧,我是孩子的娘,這種時候,該在這裡守著孩子的是我!」趙媽心中一動,順水推舟地打了一個哈欠:「好,太太,我還真困得沒法兒了,辛苦太太,我去了。」說著她打著哈欠慢慢退去。春官靜靜地睡著,雪瑛愛戀地用絲帕擦拭他嘴角流出的涎水,自語道:「孩子,娘錯了,娘沒有他,沒有了翠兒,還有你呀……以後就是你和娘相依為命了,你就是娘的命!」她說得很平靜,也很愉快,那一會兒,她的淚水似乎用另一種方式痛痛快快地又流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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