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大院 | 上頁 下頁
一六〇


  鐵信石道:「回東家,鐵信石無能,這次奉東家和太太之命南下,走漢水入長江,化裝成災民混入長毛軍佔據的蘇杭二州,然後去福建,入廣東,走遍了梅州、潮州、惠州、廣州、端州,能到的地方我都到了,卻一直沒打聽到盛掌櫃的下落。我都已經失望了,可是在端州,我遇上了一位盛掌櫃的遠親,他告訴我,盛掌櫃從北京回來,帶著一筆銀子下了南洋,現在據說在東婆羅洲開橡膠園!」

  致庸和玉菡聽得心裡起落升沉,最後致庸失望道:「你……是不是說,你到底還是沒有找見他這個人?」鐵信石點頭:「對不起東家,鐵信石沒把事情辦好!」致庸絕望地閉上眼睛,半晌,他轉過臉悲痛道:「恩人啊,你的心機為什麼這麼深?你把盛掌櫃派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喬致庸可就再也沒辦法查到你到底是誰了,只怕從此終身背著這個沉重的債務,日夜不安,永無甯日……恩人,你讓喬致庸活下來,就想讓他這麼活著嗎?」玉菡忽然流出眼淚,想了想,簡單地吩咐道:「鐵信石,下去歇著吧。」

  鐵信石站著沒動,猶豫了半天又道:「我回來的時候,長毛軍已經打下了杭州和蘇州,潘大掌櫃把那裡的莊也撤了!聽說高瑞被堵在杭州城內,不知是死是活!」玉菡嚇了一跳,趕緊沖他擺手。鐵信石一驚,慌忙退下。臨出門的那一瞬間,他回頭看致庸,卻見致庸就如傻了一般,久久地站著,一動不動。

  夜深人靜,致庸又在恩人的牌位前上香。玉菡走進來,默默望他,欲言又止。致庸頭也不回道:「太太,這一陣子我心情不是很好,我想一個人在書房裡睡,你甭往心裡去。」玉菡心疼地望著他,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我就是想過來看看。」說著她便和明珠一起動手,將被褥添加到了內書房的床上。

  致庸看著她們忙活,也不說話,只慢慢解下脖子上的護身符,一邊遞還給玉菡一邊道:「太太,這是你的護身符,我在家也用不著了,你好生收著吧,以後可以給孩子戴。」玉菡心中再次受到撞擊,卻只能無言地接過來。好半晌致庸突然喃喃地將心裡話說了,出來:「福州的莊撤了,包頭馬大掌櫃為了湊夠去年繳付朝廷的銀子,將外蒙古那塊的四個莊也押出去了!加上今天長栓和鐵信石說的,你算算,我們還剩幾個莊了?」

  玉菡也不回答,只盯著他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致庸明白她的意思,長歎道:「太太,算我剛才什麼也沒說!……我現在只要管好我自己就行!管好我自己的心就行!對不對?太太,你知道嗎?今年的麥子長勢不錯,看樣子,今年不會再鬧饑荒了!」

  玉菡低頭,悄悄拭去臉上的淚。只聽致庸又喃喃問道:「你知道孫茂才去哪兒了嗎?」這段時間,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好幾遍了。玉菡心中難過,看看他,小心道:「不是去了廣州哈芬哈大人那兒了嗎?」致庸無語,往炕上一躺,不再睜眼,並且很快就睡熟了。玉菡怔怔地瞧著他,眼淚慢慢地爬了一臉。

  第二天一大清早,鐵信石照常在馬廄院內刷馬,玉菡默默走了過來,輕聲問道:「鐵信石,告訴我,你真的沒找見盛掌櫃,更沒打聽到究竟是誰救了二爺和喬家?」鐵信石心平氣和道:「太太,鐵信石說過了,鐵信石無能,沒有把東家和太太交代的事情辦好。」

  玉菡久久地望著他,半晌不做聲。鐵信石也不管,依舊神態平靜,自顧自地刷著馬。玉菡無奈,放下手中的兩件衣服:「天要寒了,這是明珠給你縫的兩件夾衣。」鐵信石臉微微一紅,連忙口中稱謝,接了過來。玉菡看看他,微微一笑道:「信石,你娶了這個幫你做衣服的人好不好?我來做大媒!」

  鐵信石吃了一驚,忍不住朝外一看,正巧看見明珠紅著臉的身影一閃而逝。鐵信石微微歎了一口氣,當下跪倒:「謝太太,鐵信石沒有福分,不能接受!」

  「為什麼?」玉菡一怔。只聽鐵信石柔聲回答:「因為信石已經心有所屬,雖然此生無望,但能偶爾見到,就很滿足了。」

  玉菡聞言,不再多勸,轉身便欲離去。鐵信石久久望著她,突然叫了一聲:「太太……」玉菡心頭一震,回頭道:「你還有事?」鐵信石欲言又止,半晌道:「東家有東家的心思,可太太為什麼也一定要找到那個救了東家命的人?」

  玉菡突然情緒激烈,道:「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鐵信石看著她,極為心疼,道:「鐵信石是個粗人,太太,您就從來沒有想過,這回置東家于死地的人和救了東家的人,有可能是同一個人?」玉菡大驚,身子晃了一下,沒有再說話,轉身離去,只是走得異常艱難。她走出馬廄院,一抬頭,迎面看到了明珠流滿眼淚的面孔。

  對玉菡而言,這是一個必須做出抉擇的艱難時節。

  明珠雖是個丫頭,卻是個內心極明白的人,她甚至比許多足夠唱一部大戲的癡男怨女、公子小姐們有著更多的清醒。她是喜歡鐵信石的,這喜歡像每一件她曾經為鐵信石縫製過的衣服一般,一針一線,細細綿綿。然而她同樣是清醒的,在鐵信石拒絕她以後,明珠沒有太多的等待和糾纏,就嫁給了東村一個小康殷實農家的兒子,那個農家的兒子在一個極偶然的場合見到明珠後,便央他的父親來求親。這個婚姻雖是玉菡做的主,卻是明珠自己選擇並最終拿的主意,她沒有考慮太多,就告訴玉菡她要嫁一個喜歡自己的人,好好過日子。於是在明珠心平氣和,甚至是快快樂樂地嫁過去的時候,玉菡除卻祝福與傷感,不知怎麼競還有了一些羡慕。

  沒過多久,當長栓和從何家逃出來的翠兒在柴房裡被人堵住的時候,玉菡內心再一次感受到了震動。張媽告訴她,堵住他們的人曾在柴房內聽到翠兒對長栓哭哭啼啼地說出一番極剛烈的話——「你們男人對我們女人總是始亂終棄,我既是來了,就願意做你的人,可我要告你一句,你要是也那樣對我,我就死,我才不會像我們家小姐那樣要死要活的,結果還是嫁了人,我說死,就一定會死!」玉菡想了整整一個下午,然後吩咐張媽把鬧著要上吊的翠兒帶進來。

  哭腫眼睛的翠兒進門時,張媽喝道:「沒臉的東西,見了太太還不磕頭?」玉菡看了一眼張媽,打發她先下去了,接著和顏悅色道:「翠兒,今上午的事,我不怪你,也不怪長栓,要怪就怪我和二爺,是我們該給你和長栓賠不是。」

  翠兒跪在那裡,聞言一驚:「太太這麼說話,我和長栓怎麼擔待得起?」玉菡輕歎道:「當然是我們的錯,我們早知道你和長栓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而且你們都這麼大了,二爺這幾年大不順,沒能為你們操心,這事本該我來操心,我也動過心思,可何家那裡……翠兒,你若要怪罪,就怪罪我!」

  翠兒聽她說到這些事,心中更是難過起來,當下磕頭道:「太太要這麼說話,翠兒就更無地自容了!」玉菡攙她起來,道:「二爺剛剛特地打發人來關照過了,我打算明天就去榆次何家,親自為你和長栓向雪瑛妹妹求親,你瞧,我連禮都備好了!」說著她讓翠兒看身邊桌上的禮盒。翠兒大為感動,又趴下去磕頭。玉菡連忙攙她:「好姑娘,為了自己的心上人,有膽量跑出來,我佩服你!你放心,這次雪瑛表妹她是點頭也得點頭,不點頭也得點頭,因為你人已經在我們喬家了!」

  翠兒哭道:「太太這麼做,就是救了翠兒,今生今世,翠兒甘願為太太當牛做馬!」玉菡一點點地幫她拭淚:「好姑娘,別哭,打今兒起,你要笑,好好地笑!對了,笑一下給我看!」翠兒不由得破涕為笑。玉菡見狀歎道:「瞧,你笑起來多好看。」

  玉菡第二天就去了榆次何府,她料得雪瑛不肯輕易讓翠兒出嫁,但沒想到見面一談,雪瑛竟然比她想像的還要固執,這固執已經遠遠出乎常理,數次讓玉菡腦中閃過「另有隱情」四個大字。此念一起,玉菡不禁心慌,忍不住和心頭埋藏的一些疑惑,一些不敢去想的猜疑聯繫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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