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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2

  窗外響起呼呼的風聲,淩厲而悲涼。致庸對著案上一個寫有「恩人之位」的牌位長久地出神。半晌他自語道:「恩人在上,喬致庸眼下還不知道恩人是誰?可你既救了致庸的性命,就是致庸的再生父母,對喬家恩重如山。喬致庸只要活一天,就一定要找到你,當面向你道一聲謝,我還要還你的三百萬兩銀子!可我落到今天這步境地,想做一時也做不到,我該如何是好?」

  茂才和曹掌櫃一前一後走進來,看著他這副頹喪的模樣,半天也沒說出話來。曹掌櫃猶豫了許久,方開口道:「東家,你這會兒有心情見我們嗎?」致庸勉強轉過身來,淡淡道:「二位請坐,我還是沒有得到這位元恩人的一點消息。」茂才忍不住,帶氣道:「東家,你不覺得這件事可以先把它放一放嗎?眼下喬家有多少大事需要東家做出決斷,為什麼你要一心糾纏在這件事情上呢?」

  致庸神情陡然一變,顫聲道:「茂才兄,我不糾纏在這件事情上,又能做什麼呢?我已經被朝廷圈禁在祁縣原籍,不准離境,我什麼事也做不了了!」茂才道:「就是不能出境,也沒有天天守著這個恩人牌位痛不欲生的道理。東家有難,有人願意拿出三百萬兩銀子救出東家,又不願意讓東家知道自己是誰,東家何必一定要知道他是誰呢?天下萬事,皆由因緣二字而起,恩人仇人,皆是與東家有緣之人。像東家這般聰明的人,難道會想不通這個道理?或者說你遭了這場大難,從此自暴自棄,不願意再想通了?」

  這話說得極為嚴厲刺耳,曹掌櫃趕緊向茂才遞了一個眼色。致庸背過身去,仍舊不為所動。茂才心中湧起陣陣煩躁,扭頭就要離去。這時長順走過來,遞給茂才一封信,道:「孫先生,廣州兩廣總督衙門來的!」致庸和曹掌櫃同時回頭,向他看去。茂才不動聲色地接過信,也不看,徑直塞進衣袋,快步出門。曹掌櫃和致庸對視一眼,又勸了致庸幾句,便起身追出去。

  曹掌櫃趕到茂才房中,卻見那封信扔在桌上,已經拆開了,茂才本人卻不在。曹掌櫃朝信上瞄了兩眼,不覺吃驚,原來是兩廣總督哈芬哈大人又來信催茂才入幕,還承諾將來保茂才一個出身。這樣的信,就曹掌櫃所知,已經是第三封了。曹掌櫃趕緊走出,四下看看,剛巧長栓走過,曹掌櫃一把拉住他,問茂才在哪裡。長栓撓撓頭,說是剛剛看他出門去了。曹掌櫃心中一急,對著長栓耳語了幾句。長栓聞言一怔,點點頭,悄悄尾隨出去。

  天快黑了長栓才一臉不屑地回到喬家大院,對曹掌櫃撇撇嘴道:「曹爺,您倒是好心,想讓我扮那蕭何月下追韓信的角色,可那孫老先不是韓信,我一路跟著他,他倒好,彎都沒拐一個,就去了太原府一家……一家妓院,尋開心去了!」

  曹掌櫃沒料到會聽見這個,愣了愣神,替茂才開脫道:「你小子別胡說,就算是去了,那也是男人心煩的時候去放鬆,又不損大節。」

  「還不損大節呢,曹爺,店規上寫著呢,只要是大德興的人,一律不准嫖妓,您老以前不是一直都教育我們不能去那種地方嗎?說是下賤無良男人的去處,去了被人知道就會趕出喬家大院。呵,現在輪到孫老先頭上,您倒換了一個腔調了……」

  曹掌櫃又好氣又好笑,剛要開口,卻見張媽路過,大約耳中吹到幾句,已經皺著眉頭要過來詢問了。曹掌櫃知道張媽的脾氣,最看不慣這些事,拉起長栓趕緊走開,張媽在後面追不上,也只得暫時作罷。

  茂才很晚才打著酒嗝,東倒西歪地回到喬家大院。曹掌櫃看在眼裡,暗暗擔心。他自個兒想了半天,最後還是去敲了茂才的門。

  茂才好一會才過來開門。曹掌櫃進了門,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一陣子才小心翼翼地問起那封信。茂才倒也爽快,話也不說,就把信遞給了曹掌櫃。曹掌櫃裝作是第一次見到,所以又看了一遍,半晌試探道:「孫先生,曹某今日多說幾句,雖然孫先生追隨東家多年,可你到底是個讀書人,不得意才暫時棲身商界,眼前既然有了這麼好的機會,喬家又到了這一步田地,孫先生的前程要緊,就不要再顧及東家和我們了!」

  茂才聞言,突然奪過信,三下兩下撕掉扔了出去。曹掌櫃一驚:「孫先生,你這是為何?」茂才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茶,也不說話,神情煩躁。曹掌櫃歎道:「孫先生,曹某不知該說什麼!先生自幼讀書,十年寒窗,頭懸樑錐刺股,學得滿腹經綸,肯定不願一生終老在一個商人之家。不過……東家眼下大難臨身,前途未蔔,心思昏亂,孫先生若是又這時候去了,對喬家來說可謂是雪上加霜……」

  茂才舉手制止他,斷然道:「曹掌櫃,不要再說了,我現在心頭也亂得很,不知該何去何從。喬家正踩在一道坎上,東家若能聽從茂才的安排,喬家或許還能走上一條重生之路,若不然,我就是留下,也無濟於事!」

  曹掌櫃聽出了弦外之音,趕緊道:「孫先生有什麼良謀,快講出來,大家一起商量。若是都這樣鬧脾氣,只怕會越來越糟糕呢!」茂才帶氣道:「眼下喬家不僅僅是欠那位救了喬家的無姓無名的商家三百萬兩銀子的問題,更要緊的是每年欠著朝廷一百萬兩銀子,東家自己又被朝廷圈禁在山西,不准出境,長毛軍五年不滅,東家就欠朝廷五百萬兩銀子,長毛軍十年不滅,東家就欠朝廷一千萬兩銀子。一年交不上銀子,東家就會被朝廷追究,喬家就要一敗塗地。曹爺你想一想,眼下是找這位恩人要緊,還是想一想喬家的未來更要緊?」曹掌櫃連連點頭:「孫先生,你說下去,我來傳話給二爺,這樣大家也好做個商量。」

  茂才看看曹掌櫃,沉吟了半晌索性直言道:「我也沒什麼太多的計謀。總之,第一,改弦更張,示弱于敵,喬家不但在票號業要收縮,在別的生意上也要收縮,要給相與商家,尤其是給朝廷一個一蹶不振的印象,讓皇上和懿貴妃漸漸忘了喬家,也讓眾多的大商家忘了喬家這麼一個對手;第二,學一學越王勾踐,臥薪嚐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集中力量,把銀子投放到其他賺錢的行當裡,不計其他,悄悄做大;第三,二爺本人要退出江湖,斂去鋒芒,韜光養晦,直到解禁複出的一天,都不要再想什麼貨通天下、匯通天下!」

  這一席話聽下來,曹掌櫃忍不住咂舌:「這也就是孫先生答應留在喬家,不去兩廣總督府的條件,對嗎?只怕,只怕……」茂才笑道:「曹爺,我現在算什麼人?我不過是個師爺,一個東家想起來就用,過後就棄之一邊的人。何況這種時候,東家也許自有打算,用不著我多嘴!對了,曹掌櫃,你告訴東家一聲,我得回家,我爹好像病了!」說著,他站起身,略略收拾了一下,也不願再說什麼,只沖曹掌櫃拱拱手,接著走進了大風呼嘯的茫茫夜色之中。「孫先生!」曹掌櫃追著喊:「我讓長栓套車送你!」

  3

  三天后,茂才一回到喬家大院,長順就過來請他,說是大太太要見他。茂才一愣,猶豫了一下,仍舊去了。一進門,曹氏便殷勤地吩咐看座看茶。茂才心裡有點明白,神情反而淡淡的。

  曹氏略略有點尷尬,想了想便先把張媽等下人們都打發了出去,接著沒話找話地問候了一番,才小心說起廣州的來信。茂才知道她多多少少聽說了一點,突然心頭一動,但趕緊忍住了,淡淡地說此事他仍在考慮之中。曹氏歎一口氣,眼睛望著別處,略帶傷感道:「說起來,廣州倒也是個好地方,啊,孫先生上次自廣州回來,捎給我的衣料還有首飾,我都喜歡,真難為你想著我,每次出門都替我捎些東西。」

  茂才大起膽子看著她道:「太太喜歡就好。只要太太喜歡,茂才就沒有白操這一份心。」曹氏更加難過,低聲道:「真難為你一個大男人這麼細心。自從曹氏嫁到這個家,除了致庸這兩年有時還能想到點,好多年沒有人對我這麼細心了。」茂才心中一動:「那……故去的致廣東家呢?」曹氏聽他這麼一問,更是難過:「他,他在世時一心都是生意,很難顧及到我,我們感情雖好,但我在這個家裡,倒更像他的一把總鑰匙,替他看家、看孩子、看守銀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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