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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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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1 一個多月後,致庸在失卻所有線索的情況下,終於下決心來到榆次。他和長栓在何家的客堂內等了一陣,接著致庸出乎意料地被胡管家引進了何家的佛堂。一進門,致庸便大吃一驚,只見雪瑛一身帶發修行的打扮,坐在蒲團上,面前放著經卷和木魚,正閉目無聲地念著經。 致庸站了半天,雪瑛毫無反應。又等了好一會,雪瑛誦完了整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才慢慢睜開眼睛,回頭平靜道:「原來是表哥啊,沒想到是你來了。請坐,翠兒,快快上茶啊!」致庸站著,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中滿是焦慮和疑問。雪瑛淡淡一笑:「表哥見我這樣一身打扮,有點認不出來了?啊,自從亡夫過世,生下何家的根苗,我就信了佛,百事不問,終日坐在這佛堂裡念幾卷經文,以贖前世的罪愆。只盼就是修不成正果,來世也能修個男身,不再受這女人之苦。」 致庸聞言,心中越發難過。「表哥為何不坐?」雪瑛避開他的目光道。致庸抑制著內心的苦痛,道:「妹妹癡心學佛,可有什麼心得?…『對於表哥這樣一碌碌塵世中人,雪瑛不說也罷。」雪瑛道。致庸默默低頭,半晌艱難道:「雪瑛,你就不要瞞我了!前次在北京城,定是你出銀子救了我,救了喬家,然後又隱姓埋名地離去……今日我一是道謝來了,二是按照喬家和那位盛掌櫃訂下的合約,把喬家全部的生意交付給何家!」立在一旁的翠兒心頭一震,向雪瑛看去。雪瑛驚訝道:「表哥,你說什麼呢?我這兩年一直在榆次呆著,根本不理俗世之事。當然表哥近來在京城遭了一場災,我也略有耳聞,畢竟此事轟動天下,但就僅此而已,因為無論是表哥的事還是表哥這個人,在我看來,都是佛經上講的幻相,可過於心而不可留滯於心,以免成了經上講的障。表哥今天上門說出這般奇怪的話,我倒要問一句,你中了哪門子的魔障,怎麼會把這事想到我頭上?」 「雪瑛,兩年多來,你真的一直呆在家裡?」致庸聽她這麼淡然篤定地一說,自己的猜測開始動搖,深深盯著她,心頭泛起絕望之情。 雪瑛淡然一笑:「表哥,我一個學佛之人,需要過問世俗中的什麼呢?對佛家而言,世間所有,無非是障,一是事障,一是理障,春去秋來,世人無非生老病死,庭前無非花開花落。大幹世界,萬物皆幻,我不需要過問任何事情。」致庸瞧著她萬念俱灰的模樣,心頭一陣酸楚:「這麼說,表妹真的一心讀經,做了般若波羅蜜的弟子?」 雪瑛看看他,靜靜道:「表哥又錯了,悟有我者,不復認我,所悟非我,悟亦如是。清淨涅槃,皆是我相。表哥,雪瑛只知參禪,不知何為般若波羅蜜,何為佛法,何為弟子。表哥說出這種話,就是說表哥不但不認得今天的雪瑛,連自以為知道的事也是不知道啊!」 致庸突然心頭一痛,被絕望更被傷感重重地擊了一下,半晌才怔怔道:「雪瑛表妹,你真的沒有幫過致庸?如果不是你,那個拿出三百萬兩現銀,在緊要關頭頂下喬家全部的生意,後來又像煙一樣在人間蒸發了的人,到底是誰?天下還有哪一個人會為救我喬致庸,拿出三百萬兩銀子?天下還有幾戶人家能拿出三百萬這樣的巨額現銀?」雪瑛看了他一眼,眼中微露些憐憫與輕蔑的複雜神情,淡淡道:「表哥,我明白你今日來見我的因緣了。世上有一個人救了你,你不知道此人是誰,就想到是我,只是因為雪瑛當年與你頗多情愛糾纏。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今日在雪瑛想起已是恍若隔世。表哥,佛經上說,未斷我愛,不入清淨。愛恨恩仇,皆是情障,表哥若是以為雪瑛至今仍眷戀著你,或者仍舊眷戀著舊日的情愛恩怨,那就錯了。雪瑛今日要入清淨界,不但不會再愛表哥,就是對自己,也不愛了。一個人連自己都不愛,怎麼還會去塵世間救人?所謂不救,正是自救。表哥,你這麼想,不是誇雪瑛,而是在褻瀆雪瑛啊!」 「表妹,是我不好,不該貿然闖進佛堂,攪了你的清淨。」致庸看著她憐憫與輕蔑的眼神,聽著她淡然但對他而言割心傷肺的話語,忍不住站起就朝外走,一邊痛聲問道:「表妹修行後似有了大智慧,那可否指點致庸一二,那個救了致庸卻又不留名姓的人到底是誰?」雪瑛依舊不為所動,微微搖頭,只靜靜地站著。致庸見狀也只能作罷了,但出門的一瞬間,他突然又回頭,道:「妹妹,你真的就打算這樣守著青燈古佛過一輩子?」雪瑛聞言渾身一震,終於克制不住道:「表哥不能娶我,置我於這萬劫不復之地,我不學佛,又能怎樣?」致庸僵在那裡說不出話來。雪瑛回身看他,反而又平靜下來:「佛祖有言,地獄天宮,皆為淨土;得念失念,無非解脫;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智慧愚癡,通為般若。怎麼活著才是智慧,才是好的,並不是你我可以知道的。表哥,你就請回吧,雪瑛要念經了!」說著她重新在蒲團上坐好,敲一下木魚,閉目合十,嘴唇蠕動,又念起經來。 致庸徹底絕望,轉身離去。翠兒猶豫了一下,看看雪瑛,終於還是出來送了送致庸。沒走幾步,就見長栓在前面眼巴巴地候著。翠兒當下停住腳步,百感交集,只盼能立時撲到他懷裡大哭一場。長栓見她停了腳步,上前幾步,熱切地問道:「翠兒,你……你好嗎?」翠兒努力忍住眼淚,半晌道:「長栓……請回吧……」 雪瑛遠遠地望著院中致庸和長栓離去,又見翠兒慢慢走回來,一邊抹著眼淚,時不時戀戀不捨地向後看去,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翠兒回頭見,雪瑛正冷冷地望著她,不禁嚇了一大跳,趕緊低下頭,拭幹眼角的淚痕,才慢慢抬起頭來。只聽雪瑛冷言道:「你和長栓也見面了?」翠兒遲疑著點頭,看她的神色,又否認道:「沒……沒有。」雪瑛哼了一聲:「就是你不再想著長栓,只怕長栓還在想著你呢!」 「太太……」翠兒哀懇地叫了一聲,淚花立刻閃出,一時間她悲痛難已,轉身便欲離去。雪瑛見狀喝道:「翠兒,你站住!」翠兒停住腳步,也不回身,又抹起眼淚。 雪瑛看看她,稍稍放緩了語氣:「要是沒發生那些事,我還可以讓你走,可現在出了那麼多事,你覺得,你還能離開這裡嗎?」翠兒猛一回頭,哭道:「太太,我知道,我從來也沒想過離開太太,今天是長栓和喬東家自己來的……」雪瑛看著她委屈的樣子,松了口氣,道:「好了好了,我也沒說你什麼,我只是想提醒你。下去歇著吧。」 「謝太太。」翠兒低聲說著,慢慢離去。剛拐過回廊,她終於忍不住,捂住臉哭著跑起來。 佛堂裡,雪瑛聽到了哭聲,突覺一陣氣血翻湧,她再也忍不住,大叫一聲,沖出佛堂,嘔吐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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