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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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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城內,市面看上去頗為繁盛,時不時可以看到一些高鼻深目的洋人走過。致庸大大稱奇,長栓更是稀奇地將頭伸出車外,瞧個不止。 到了下榻的客棧,略加休息,用過一些飯菜,曹掌櫃道:「東家,我和孫先生到廣州後,已經找了一塊鋪面,交了定金銀子,單等東家來到敲定,掛上牌子就可開張。」致庸大笑,道:「這件事還等我幹什麼,二位商議定下就是了!」 曹掌櫃朝茂才看,茂才想了想,道:「東家,有些事情茂才和曹掌櫃商量一下,就可以做主,但有些事情,卻必須和東家商議。」致庸一聽這語氣,知道有些麻煩,當即笑道:「茂才兄,你可別嚇我,有事直言即可。」茂才看看曹掌櫃,終於問道:「東家,明天你真的打算去兩廣總督衙門見哈芬大人,幫這裡的官府向朝廷匯兌餉銀?」 致庸看看他們倆,有點納悶地點頭道:「對呀,我們這次所以要南下粵贛桂湘四省省會設莊,就是為了做成這筆生意!」茂才和曹掌櫃對看一眼。致庸心中猜到三分,道:「茂才兄,曹掌櫃,其一,南方四省因長毛軍隔斷長江多年,餉銀無法北運,朝廷對此無計可施,耽誤了多少國家大事不能辦,我們要是做成了這件事,就是幫了朝廷,做了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其二,如果這筆生意做成了,我大德興茶票莊就能在朝廷乃至全國各省督撫衙門裡名聲大震,要是我大清一十三省的督撫衙門都讓我們替他們匯兌京餉,那會是什麼景象?如果這樣,我們大德興茶票莊就做成了天字第一號大的生意,我們夢想的匯通天下也許根本就用不了三十年,只怕三五年內就能實現!」茂才站起打斷道:「東家,茂才為東家擔心的也正是這個。」致庸正說到興頭上,硬生生地被茂才打斷,先是一驚,接著有點不悅地向茂才看去。 茂才道:「東家,恕茂才直言。當初東家決心進入票號業,茂才就勸過東家,此行斷不可進。今天東家既已進了票號業,茂才再要阻止東家已沒有意義。不過,茂才今日還是要勸一勸東家,北方各處和南方四省的票號開了也就開了,但是接下來要和各省督撫衙門做生意,又是做朝廷的生意,東家,我看你還是算了!」 致庸抬眼向曹掌櫃看去。曹掌櫃也道:「東家,這件事我也有些顧慮。古語有之,商者商也,你買我賣,大家平等相待,這是交易的基礎,可是和官府朝廷做生意,他們不大可能對我們平等相待。」茂才見他說得這般委婉,又補充道:「曹掌櫃,你這話說得並不周全。大家和氣時,我們和官府是相與;若大家失了和氣,官府又成了官府,我們則又成了人家治下的商民。不過,我真正為東家擔心的並不是這個。」 致庸心中漸漸有些浮躁,卻又不好發作,只得深深看他:「茂才兄心裡有什麼隱憂,請一起說出來吧。」茂才歎了一口氣:「東家,還是那句話,老子說:天下神器,不可為之,不可執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致庸終於不耐煩起來:「茂才兄,這話年前你已經勸過我,我不想再聽。」茂才心頭一痛,堅持道:「東家,茂才今天要說幾句逆耳之言,你也別不高興。你就是不高興,我也要說!不然我就對不起每年三千兩的酬勞銀子!」致庸盡可能壓抑著內心的反感,坐下道:「茂才兄,你說你說!最好一次說完!」 茂才道:「東家,以往太平年間,總是各省官府自己派人解送官銀上繳京城。東家不要小看這件事,官銀由官府送,朝廷收,民問商家一概無緣插手,朝廷和官府就掌控了我剛才說的神器,也就是天下命脈。而今天時局不寧,票號業開始躍躍欲試,要代替各地官府向朝廷匯兌銀子,這就發生了天大的事。一旦天下官銀可由票號業向朝廷匯兌,本該歸朝廷和官府掌控的天下神器、天下命脈就要移位!東家,你細想一想,如果你是朝廷,你是皇上,會容忍這種事情嗎?」 致庸一時長思不語。茂才越說越激動:「東家,當初茂才就不贊同東家進入票號業,那時我就對東家說過老子的一句話:魚不可以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可惜那時茂才想得還不夠深,悟得還不夠透。東家,當初我只想到開票號這件事本身會引起商界大變,國情大變,並沒有想到其實你,還有諸多商人本身就是國之利器!只要你們想做,你們就能在今日中國的商界引發一場地震,所謂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你們當之無愧。可是東家,你們自己是國之利器,可同時又只是商人,與強大的朝廷做生意,只能像個商人那樣行事,否則就會大禍臨頭。東家,魚只有藏在水裡才安全,國之利器也只能深藏不露才不會為自己引來災禍。東家天縱英才,茂才雖不是蕭何、張良之流,卻也不敢過於自貶。東家,茂才不擔心你做不成天下那麼大的生意,我擔心的是你一旦做成了天下那麼大的生意,給自己,甚至給喬家引來的反而是不測之禍!」 致庸緊緊盯住他,半晌道:「怎麼,茂才兄是擔心我做成了匯通天下的大事,朝廷反而會殺了我的頭?曹掌櫃,你也這麼看?」 「東家,我也覺得孫先生的話有些道理。我們只是商人,只做商人該做的事好了。我讀書不多,可也知道物極必反的道理,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曹掌櫃雖然想打圓場,但致庸這會問到頭上,也只得實話實說了。 致庸看了他倆半晌,終於背過身去,怒聲道:「這麼一件利商利國利民的大事,如果我不去做,也許別人也不會做。今日國家多難,民不聊生,和南北餉路不通大有關係。如果我們重新疏通了南北銀路,朝廷能拿出更多的銀子平定內亂,外禦強敵,讓萬民各安其業,我喬致庸的性命算得了什麼?如果我們明知自己做的事關係天下興亡,而且將造福後人,卻仍然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為了自保什麼都不敢做。茂才兄,難不成我們要做這樣的商人嗎?」 茂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又開口道:「東家,現在是亂世,我們只是區區商民,若不能自保,何談救國。縱觀天下大勢,我們能做的只是隨機而動。就目前而言,絕不能主動挑戰朝廷的權威,不可為天下先……」他話未說完,致庸已經氣呼呼地站起:「夠了,你既說是亂世,那就絕無行黃老之術的道理,茂才兄,你什麼都想到了,就是忘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八個字!」 茂才被當場噎在那裡,再也說不出話來,當下失望地站起,轉身朝外走。曹掌櫃趕緊拉住他。茂才道:「東家決心已定,孫茂才剛才的話多了,也不該說!」曹掌櫃打圓場道:「孫先生,你不能走,明天的事怎麼辦,東家和我還得等你拿主意呢!」 茂才呆了半晌,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笑容,曹掌櫃一驚。只聽茂才道:「東家,只要你一天沒辭掉我,我有話就還是要說,至於聽不聽那是你的自由了。至於明天這件事,你的脾氣性情也不適宜直接和官府、朝廷打交道。如果你執意要做,只怕還得我和曹掌櫃去辦!兩廣總督哈芬哈大人,他也算是我們的老相識了,剛調任不久,所以你只要明天去見一下他,將張之洞大人的信函呈上,剩下的事情我們看看情形再說吧!」致庸久久盯著茂才,半晌沉聲道:「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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