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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慢慢地從東邊走到了西邊。李德齡頻頻看自鳴鐘,心中焦急,長栓和高瑞於脆守在店堂門口,不時往門外看一眼,眼睛都要花了。高瑞忍不住道:「哎對了,李爺,我說咱們庫裡放著這麼多金元寶,人家能拿它們從我們這裡換走銀子,我們就不能拿它們到別的票號換銀子?或者就到廣晉源去換!」長栓也連連點頭,眨巴著眼睛看著李德齡。李德齡歎了一口氣:「兩位小祖宗,別的票號你以為我沒讓人去試過,可是咱們的人一進門,人家就連連求饒,說就是讓我們砸招牌,也不敢收下廣晉源的鎮號之寶!至於廣晉源,人家是出招的,我們就得拆招,否則今天你到我這換,明天我再換回去,就是小孩過家家了。唉,也不知道廣晉源的招出到什麼時候呢!」長栓和高瑞對視一眼,不再說什麼了。

  黑夜慢慢降臨了,那個夜晚甚至沒有月亮。李德齡看著自鳴鐘,慢慢道:「東家,這會兒都半夜子時了,全北京城的九道城門,早就關上了,您要等的銀車如果是打城外頭來,可一定進不來了!」致庸原本坐著,此時猛然站起:「睡覺,不等了!」李德齡一驚:「不等了?那明天一大早,那個混混再來,我們就……」

  致庸忽然輕鬆下來一般帶笑道:「李爺,最壞的情形是什麼?」李德齡看看他,老老實實道:「摘下大德興的招牌,從此不再涉足票號業。」

  致庸哈哈一笑:「不是沒死人嗎?摘招牌就摘招牌,既然輸了,就堂堂正正地承認失敗吧。」李德齡看著他,心中一寬,剛要說話,卻聽他又正色道:「李爺,若是我敗了,那怪不得別人,說到底還是咱計畫不周,我喬致庸有誤算!」

  李德齡好心安慰他道:「東家,您也不要太難過,做生意的人哪有不失手的時候,俗話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哎東家,萬一明天天一亮,您等的銀子就上門了呢?」致庸搖搖頭,道:「那不可能。我岳父陸老東家精明過人,而且我給他的時間也很富餘,他說好要在今天夜裡送銀子過來,就不會晚到明天早上。他一定算准了日子,把時間打得富足有餘,不會讓銀車趕在天黑前被堵到城門外頭。這樣的差錯太低級,不是他老人家會犯的。一定是出了別的差錯,連他也沒估計到。李爺,不管是什麼差錯,我們可能真的敗了!」

  4

  這天夜裡,大家都睡得很好。但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未亮,致庸就聽到了打門聲,原來是閻鎮山趕著一溜銀車到了。致庸衣服也沒穿好就沖出去,抓著閻鎮山的手結巴道:「閻師傅你……你遲到了!」閻鎮山一愣:「沒有哇,我昨天晌午就到了,可陸東家叮囑我只能今天一早送來,他說要給你上一課。」

  致庸當場呆住,好一陣才如夢初醒,大笑:「原來岳父大人是要……」閻鎮山點點頭:「陸老爺讓我轉告你,說這是給你的一個歷練,他要你明白,天下再好的計謀,也有對不上點兒的時候,要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致庸滿臉愧色,連連點頭。李德齡比致庸晚到兩步,一見銀車,喜不自勝道:「東家,以往別人說您料事如神,我還不信,這回我信了。難道說您來北京以前,就知道我們和廣晉源會有這一場惡鬥?」致庸沒有說話。這邊高瑞道:「李爺,什麼叫做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瞧,這就是。」

  一時眾人都忙著把銀箱往庫裡搬。最後一個銀箱上垛之後,致庸眨巴了一下眼,突然問李德齡:「李爺,這些天你一直對夥計們說銀庫裡有銀子,對不對?」李德齡點點頭:「我那不是故意虛張聲勢嗎?」致庸笑道:「好,那從今天起,你就在號內夥計中散佈消息,說銀庫裡沒銀子了!」李德齡一愣:「為什麼?我們這不是有銀子嗎?」致庸道:「李爺,兵法上講,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今天我岳父給我上了一課,讓我明白,一個人要做成一件大事,不能只靠事先的謀劃,還要在事情進行中多動動心眼兒。有時候,一個出其不意的舉動,就能打亂對方的陣腳,讓勝利提前到來!哎,我們和成青崖成大掌櫃的這一場爭鬥,該收場了!」

  那天日上三竿的時候,那小混混果然又帶著人往櫃檯上擺起了金元寶,這次一下子來了四十個。致庸在後堂踱步,對李德齡道:「看來成大掌櫃也不想再玩下去了,既然他都送來了,我們就都收下!」李德齡應了一聲,笑道:「收下後,今兒一大早陸家送來的銀子,加上我們庫裡的銀子,也就只剩下三萬多兩。而老成庫裡的金元寶應該也沒有了。所以說到底,我們也算和他打了個平手,很不錯啦!」

  致庸笑了:「不,你錯了,只要他成青崖不能讓我們摘招牌,我們就贏了,他就輸了,我們不是和他打了個平手!」李德齡一愣,也笑道:「對,不是平手,是勝負手,我們贏了,我這就出去,收下老成最後四十個金元寶!」說著,他轉身笑著出去了。致庸看他出去,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但一時又說不出,只得罷了。

  到了下午,成青崖在廣晉源的大掌櫃室裡,摸著下巴慢條斯理地問二掌櫃:「喬致庸把我們的最後四十個寶貝也吃下去了?」二掌櫃不安道:「對!真沒想到,他整整吃下了我們一百六十個金元寶!」成青崖仰天大笑:「二掌櫃,你信不信,我要是這會兒再讓人抱一個東西到他那裡換銀子,他就傻眼了!」二掌櫃一愣。成青崖哼一聲道:「明天,你讓人打開地窖,把介休常家存在我們這兒的六十個銀冬瓜給我取出來,一天二十個,給我送到大德興去!」

  二掌櫃沉吟道:「大掌櫃,我擔心咱們的鎮號之寶金元寶,要是流散出去那麼幾個,廣晉源的信譽就完了!」成青崖哼了一聲:「那不可能。只要我老成活著,北京的晉商就沒有人敢明著收我的寶貝!」

  田二掌櫃有點發急:「成爺,可是還有徽商和浙商呢?還有粵商呢?我們也得罪過他們,萬一他們從大德興收走了我們的金元寶,不管是幾個,就算沒給喬致庸解圍,可也讓我們廣晉源失了寶物,丟了臉面啊!」

  這話讓成青崖著急起來:「你說的有道理,既是這樣,就把這件事辦得快一點,明天一大早,你讓人把六十個銀冬瓜一次給喬致庸抱去,讓他摘招牌!我這六十個銀冬瓜,就是最後一根稻草,定能壓垮喬致庸這匹駱駝!我敢斷定,喬致庸聽都沒有聽說過世上還有這種分量的銀冬瓜!對了,你現在再去放放風,告訴那些有實力的徽商、浙商,嗯,還有什麼粵商,如果誰想在這個時候跟我過不去,收我的鎮號之寶,我日後一定會讓他好看!」

  二掌櫃點點頭,岡0要走又折回來道:「大掌櫃,有件事我差點忘了,江南一家相與,要借兩百萬兩銀子做一樁買賣,我擔心東家在跟喬致庸過招,可能這段時間需要銀子,就沒敢立馬答應他。您看這事……」成青崖摸摸下巴:「這個相與有信譽嗎?」

  二掌櫃趕緊點頭:「說來也是老相識,就是上次和我們一起做成廣東那筆綢莊生意的老劉,你見過的,他不是還和三掌櫃拜了把兄弟嘛!聽他說只要半個月,一準把本利一起還給咱們。」

  成青崖對這樁買賣多少有點猶豫:「你覺得該不該借銀子給他?」二掌櫃想了想道:「要是在往常,我就做主了。可現在,萬一喬致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回頭把收下的金元寶再搬回來向我們換銀子,我們若一時拿不出,那時候自摘招牌的就不是他們,而是我們了!」

  成青崖一昕這話,反而不樂意了:「胡說!他喬致庸絕對挺不過明天去。我號著他的脈呢,他就那點銀子。你明天一大早就讓人把銀冬瓜給他抱去,先堵住他的門,他肯定得先摘了自己的招牌。這筆江南的銀子,我答應借了!」

  二掌櫃一愣:「真借?」成青崖瞪他一眼:「若是不借,相與們會說我們廣晉源也有借不出銀子的時候,知道內情的會說我老成怕了喬致庸!喬致庸,我料定他也就這麼著了,就是再有能耐,他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到什麼銀子收下我的銀冬瓜了!借!」二掌櫃點頭,一迭聲地跑走了。

  晚上,高瑞正伺候致庸和李德齡吃飯,那李德齡高興道:「東家,今天廣晉源的最後一個金元寶也進了我們的銀庫,只要東家願意,明天我就帶上這些金元寶,去廣晉源換銀子,要是沒銀子,自摘招牌的就是他們,這一招總算可以換換手了!」致庸還沒有答話,高瑞突然插嘴道:「李大掌櫃,他們怎麼會沒有銀子?您甭忘了,從我們這兒換走的銀子,這會兒都在廣晉源的銀庫裡呢,難不成就像您說的,大家換來換去,真是好玩呢,像小孩過家家一樣……」李德齡瞪他一眼:「你又不懂了,商場上這叫過招,他這招算是出完了,我們也接住了,所以這事大致就算結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致庸突然一拍桌子大叫道:「不好!只怕我們千算萬算,還是漏了一算!」李德齡大驚。致庸歎道:「成青崖是商界巨擘,不可能只準備一步棋對付我們!金元寶這招我們接住了,但若明天一大早那小混混再帶人抱著些什麼寶貝,來大德興換銀子,我們只能認輸,自己把招牌取下來!」

  李德齡變色道:「東家,您可別嚇唬我!」致庸神情痛苦,仰天長歎,最後終於低頭,艱難道:「雖然我並不服氣,可我們大概還是輸了。摘招牌,不是茂才兄說准了,也不是喬家不該進入票號業,而是我喬致庸太笨了,就是進了票號業,也不可能做到匯通天下那一步!罷了,罷了,從此我一生再也不開票號,永遠不再想什麼匯通天下了!」李德齡面色蒼白,呆呆地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高瑞張張口想說話,但看到致庸這般模樣,只得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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