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大院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很快就見致庸大步跑進來,邊跑邊喊:「我的兒子呢?我的兒子呢?」曹氏和玉菡都笑了起來,一起把目光轉向床上的景岱和景儀。曹氏看著黑瘦的致庸,心疼地對旁邊的張媽道:「還不把小少爺抱過去,給二爺看看?」致庸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景岱、景儀接過抱起,一左一右地看著,連連驚歎,繼而又道:「怎麼長得這麼醜,一點兒也不像我,不好看,太不好看了!」眾人轟然大笑。曹氏努力忍住笑道:「你知道什麼,剛出娘胎的孩子都這樣,過幾天就好看了!」玉菡急得作勢要將孩子奪回:「誰說我們醜?說我們醜,不認他這個爹!」致庸一愣。曹氏笑道:「二弟,弟妹這麼大的功勞,你還不謝過了她?」致庸像這時才看見玉菡一樣,一躬到地:「太太辛苦!喬致庸給太太鞠躬!」

  玉菡自打致庸進屋,眼睛就沒離開過他,一見他鞠躬,不知怎的,話未出口,眼圈倒先紅了起來。眾人見玉菡這樣,倒也都有點唏噓起來。曹氏忍著眼淚,一邊自己往外退,一邊示意眾人趕緊走出。

  致庸也有點心酸,他立刻轉向正欲離去的眾人,歡天喜地地喊道:「都別走,都別走!出去傳我的話,我喬致庸一下就有了兩個兒子,這麼大的喜事,一定要好好熱鬧熱鬧!讓我想想,對,出去告訴長順,我要大擺筵席,遍請本家親朋、相與,還要破例請戲班子來喬家堡唱大戲,請社火,耍龍燈,讓喬家堡熱鬧半個月……」

  一個月後,喬家的滿月酒辦得極其熱鬧與風光。致庸十幾桌酒席敬下來,早已經酩酊大醉。玉菡也不多阻攔,只是眼中滿是笑意與愛意地注視著他。酒席快散的時候,明珠突然拉拉玉菡的衣袖,示意她出來說話。玉菡見她這個舉動不尋常,趕緊離席跟她出去了。門外,明珠看左右無人,悄悄湊上前對玉菡道:「太太,長順在外頭讓我告訴太太,榆次何家的大少爺過世了!」玉菡大驚,淚水不由打濕了眼睛,半晌吩咐道:「出去告訴長順,二爺不幾天就要上路去恰克圖了,何家大少爺過世的事,一點風也不能透給二爺!誰要是走漏了風聲,我可饒不了他!」明珠愣了愣,趕緊應聲而去,玉菡看著明珠跑出去,眉頭越皺越緊起來。

  4

  何家裡裡外外一片雪白。內宅裡雪瑛伏在床上,痛哭不止。致庸平安歸來的消息曾讓她心中一寬,可何繼嗣的棄世,卻讓她心痛如絞。她對繼嗣雖無任何愛情,但過門後兩人間形成的這份別樣的姐弟之情卻也讓她為繼嗣的死悲傷不已,而她今後在何家的生活和地位,隨著繼嗣的去世都開始浮上水面,變得異常嚴峻。

  翠兒在旁邊苦勸不已,絲毫不能奏效,雪瑛曾經淚眼噱嚨地與她對視,眼中除了悲傷,更有一份對未來的恐懼。突然趙媽走進來,輕聲道:「少奶奶,老爺在書房裡等您,他要見您!

  雪瑛意識到了什麼,翠兒趕緊幫雪瑛拭去臉上殘淚,陪她走向書房。何家的書房富麗堂皇。何父一個人扶著拐杖呆呆站著。雪瑛扶風弱柳般走進來,向何父行禮道:「爹,媳婦給爹請安了。」何父痛惜地望著她:「罷了,快起來吧。」翠兒趕緊攙起雪瑛,何父看看她,吩咐道:「翠兒,趙媽,你們都下去,把門帶上,誰也不要進來。」雪瑛暗暗吃了一驚。翠兒看看雪瑛,和趙媽對視一眼,兩人很快地離去了。

  何父也不看雪瑛,依舊望著窗外道:「孩子,爹把你喚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雪瑛哽咽著低聲道:「爹,想要媳婦做什麼,您老吩咐就是。」何父扭過頭,直視她道:「不,今天我要和你說的話與過去不同,爹只想和你商量,也只能和你商量。」雪瑛抬起頭來,看著何父,心中越來越吃驚。何父沉痛道:「孩子,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已經死了,他辜負了你,也辜負了我和你婆婆……」雪瑛再次流下淚來。

  何父也拭了拭眼角,道:「我知道,自打你到了何家,和繼嗣也就是個名義上的夫妻。繼嗣無福又無壽,一口戒不掉的大煙毀了他,也沒能讓你給何家留下一男半女。死了繼嗣,我和你婆婆在陽世上也沒有多久了!現在你死了親夫,自己這麼年輕,又沒有生育。我想知道,以後你打算怎麼辦?」雪瑛再也忍不住,痛聲哭道:「爹——」

  何父道:「你甭哭,今天的事情不是哭就能決定的。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們兩個老的活著,何家人還能容你,只要我們一死,這裡恐怕就不是你能呆下去的地方了!」雪瑛想了想,哭著道:「爹,您老人家不要說了!嫁到何家是我自個兒願意,眼下大少爺過世了,那也是我的命,無論將來會怎麼樣,我都認了!公公婆婆活一日,我侍候二老一日,有一天爹娘不在了,真要活不下去,人橫豎不還有個死嘛!」

  何父忍不住歎了口氣:「孩子,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剛烈!繼嗣有何福氣,居然娶到了你這樣的媳婦!……孩子,我今天不想要你把我當成長輩,我也不想把你當成媳婦。有些話可能不中聽,但為了你,也為了何家死去和將要死去的人,我還是要說出來,你還是要聽進去!」

  雪瑛聽出了話中的異音,猛抬頭,拭淚剛強道:「爹,您說吧,我受得了!」何父坐下,手哆嗦著拿起茶盅喝了一口道:「我替你想過了,日後你的路只有兩條,沒有第三條。第一條路就是再嫁……」雪瑛大驚。何父道:「你可能想說,烈女不嫁二夫,你願意在何家守寡。我們兩個老的活著,自然誰也沒什麼話說,你有名又有分,一旦我們死了,你就是想守寡,何家的人也不會讓你如願。我知道他們,何家要是沒有財產,他們可以容你,可偏偏何家積聚了一大筆銀子,他們就不會了!」

  雪瑛頭一低。又開始掉起淚來。何父一陣猛烈的咳嗽,雪瑛趕緊過來替他捶背。好半天,何父才停住咳嗽,帶點喘息道:「可是再嫁,對你來說也不容易。你是為了什麼才嫁到何家來的,我都知道。你本該嫁給喬致庸,可他為了喬家的生意,另娶了太谷陸家的小姐。雖然我什麼都知道,可還是幫繼嗣做主把你娶了進來,因為繼嗣特別喜歡你,而你也有宜男之相。但現在繼嗣過世,有一天你在何家呆不住,你就是想改嫁,又能嫁給誰?除了喬致庸你恐怕再也看不上世上任何的男人,可喬致庸是不可能再回頭的,因此爹覺得,這條再嫁的路,你也是走不通的!」

  雪瑛心中一顫,幫他捶背的手猛然停住。何父接著歎道:「剩下還有一條道,你剛才說過,死。可這件事對我來說容易,對你卻難。你不是為了這個才嫁到何家的。死對於我們是一種解脫,對於你卻是一生的失敗!因此,就是死,你也不能!」雪瑛被他說中了心事,忍不住回身坐下,伏案慟哭起來。

  何父顫巍巍地走過去,低聲勸道:「孩子,先別哭。爹這裡還有一條路,雖然對你來說也很難,但至少能讓你在何家呆下去,當家做主,哪怕是在喬致庸和陸家大小姐面前,也有機會揚眉吐氣!」雪瑛抬頭,滿面淚水道:「爹,您說!」何父停了半晌,才開口道:「何家偌大一份家業,是幾代人千辛萬苦積攢下的,本想子傳孫,孫傳子,世代傳下去。可到了我這一代,做了大煙生意,損了陰德,老天給我報應。繼嗣死了,他是我的獨子,你又沒有生育,按理說我應當過繼一個本家侄子為子,將家業交付給他,為我們養老送終,死後清明節也能在墳裡享用他一碗冷飯。可是我的兩個侄子繼財、繼業太混帳了,一對吃喝嫖賭之徒,將這樣一份家業交給他們,我對不起祖宗,也對不起我自己!」

  雪瑛心頭大亂,只呆呆地看著他。何父歎了一口氣繼續道:「孩子,因此我想把這份家業託付給你。」雪瑛心中雖然有點猜著,但聽他直接地說出來,心中仍是一震:「我?」何父點點頭:「對。只是你必須答應爹一個條件。為了讓你有理由留在何家,承繼這份家業,惟有我們共同設下一局,方能瞞過眾人的耳目。」雪瑛越聽越奇,忍不住道:「爹……」

  何父舉起一隻手阻止她說下去,咳嗽了好一陣後,接著輕聲道:「下面的話讓趙媽跟你說,你要是答應,就對著菩薩立一個誓,要是不答應,也給我一句話!」說著他喚趙媽進來,對雪瑛道:「孩子,我想再說一句,由我出面做這種安排,首先不可能是為了你,我是為了延續何家的香火,為了讓死去的人將來不至於淪落成無人照管的孤魂野鬼。而你只有答應一生一世承擔這份責任,才能享受這份家業,做一些你想做的事!」不等雪瑛說話,他又咳了一陣,做了一個手勢,門外一個男僕將何父攙扶了出去。

  雪瑛呆了一陣,目視趙媽道:「趙媽,你說吧!」這趙媽不過四十出頭,素來慈眉善目,吃齋念佛,平平常常,沒想到卻被何氏夫婦視為心腹。這會她同情地看看雪瑛,低聲道:「少奶奶,老爺的意思,是在大少爺出殯之日,他當眾說出少奶奶已懷有身孕,幾個月後就要分娩的消息!」

  「我,有了身孕?」雪瑛大驚,那雙清媚眼睛上的睫毛像蝴蝶一樣撲閃起來,接著忍不住一陣苦笑,臉上像火燒過一般,一陣滾燙。

  趙媽也歎了一口氣:「少奶奶不要聲張。少奶奶當然沒有身孕。少爺這個身子骨,少奶奶這會只一怕……只怕還是姑娘家。可是到了月份,趙媽自然會幫少奶奶抱來一個嬰兒,由你撫養長大,接續何家的香火。這樣少奶奶就有了兒子,老爺太太就有了孫子。日後兩位老人歸了天,由少奶奶帶著何家的兒子接管何家的產業,就成了名正言順的事。」

  雪瑛緊咬著嘴唇,凝神看著窗外,一聲不吭。這個提議太出乎她的意料,她一時間還無法承受。趙媽又道:「老爺剛才交代,少奶奶若接受老爺的安排,必須在神前發下重誓,此事不管到了哪一天,都不能對別人說破,包括對這個孩子,這是一;二,少奶奶要發誓一生待這個孩子如同親生,將他撫養成人,為他娶妻生子,再將家業交給他;三,也是最要緊的一條,為了這個孩子,少奶奶一輩子只能守在何家,不能改嫁,保證這個孩子和何家的這份產業永遠姓何!」雪瑛一時心亂如麻,渾身發顫。趙媽輕歎一口氣:「少奶奶,老爺還說了,少奶奶要是一時定不下來,可以想一想再說。但時間不能太長,大少爺出殯之前,您一定要把事情定下來。」雪瑛再也忍不住,哭著轉身奔出。趙媽望著她的背影,口中念了好一陣佛,仍舊心酸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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