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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先生此話怎講?」致庸心中不禁一動。布衣男子撚須笑道:「喬東家此次來武夷山買茶頗為艱難,回去路上只怕更為兇險不易,即使成功地過了長毛控制的長江,也應屬僥倖,若想年年這麼幸運,那就難了。喬東家就沒想過用別的辦法,為天下茶民生利?」

  致庸聞言大驚,一揖到地,誠懇道:「先生一定腹藏錦囊,心存妙計,請先生一定教我!」布衣男子並不推託,點點頭指點道:「據在下愚見,以今日朝廷之力,三年五載,仍難以撲滅長毛之亂。而江北漢水流域,許多地方山高多霧,適合武夷山茶生長,喬東家想過到武夷山買茶,為什麼就沒有想過在江北買山種茶?如若可行,還能依託江北茶場為基地中轉,可依照軍情伺機將江南茶葉運出,豈不是一舉兩得?」致庸聞言如醍醐灌頂,大為激動地躬身道:「先生真是一位曠世奇才,你的一句話,如撥雲見日,令致庸茅塞頓開。先生,大恩不言謝,改日候先生閒暇一定再來請教!」布衣男子不置可否,仍舊與致庸拱手作別,致庸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帶著在門外守候的長栓快快離去了。

  致庸與長栓急奔山中制茶場,一見茂才,立刻把剛才的奇遇告訴了他。茂才先是難以置信,接著大為激動,連聲跺足歎道:「既是耿兄的親戚,這位高人難不成就是十五歲鄉試第一、十六歲府試第二、天下聞名的湘陰才子左宗棠左公?」致庸勃然變色:「什麼?他就是那位二十餘歲就被兩江總督陶澍陶大人視為奇才,三十八歲結識林則徐林大人,林大人相見恨晚,親筆為他寫下一副傳世名聯的左宗棠?」茂才望著青山,悠悠念起名聯:「苟利國家生死以,豈以禍福趨避之。」他看看有點傻眼的高瑞和長栓道:「那是林則徐林大人為了鼓勵左公出山救世,專門為他寫下的。自道光年間到今日,朝廷大員如林則徐、陶澍、胡林翼、賀長齡、郭嵩燾諸人,全是一二品大員,均連篇累牘地向皇上上摺子,舉薦這位左公。咸豐初年,翰林院侍讀學士潘祖蔭曾向皇上上疏,其中有兩句話傳遍天下。」

  致庸大歎:「我知道這兩句話: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季高!」茂才點點頭,當即與致庸約定,下午兩人再去拜訪。不料未到中午,卻見上午那位執篙童子已經來到他們的住處,恭敬地呈上了一封信。

  致庸展開一閱,回頭沉聲對茂才道:「左公走了!他終於出山去湖南投胡沅浦胡大帥了!」茂才接過信看了看,抬眼望著群山,悠悠道:「早就有人說過,左公出山,天下平安!但願左公此去湖南,有良策獻給胡大帥,令長毛就此勢衰,商路就此暢通,萬民就此脫離水火,再享太平!」

  3

  半個月之後,大清江碼頭蔚為壯觀,買的茶加上賒的一部分茶,力所能及共裝了一百二十條船,沿江排著,揚帆啟航;幾十戶茶農帶著家眷,攜著茶苗、茶具一起上船,準備到江北拓土種茶。耿于仁為人極是豪爽,他聽說致庸要買茶山,當即就從茶款裡又抽出三十萬兩銀子借給他,且親自帶船隊一直護送致庸一行人了湘江,才與他們依依惜別。

  船隊晝夜不停,破浪行進。一夜,致庸正在艙內和衣而眠,前方江面突現幾條大船。眾人大為緊張,長栓跑進艙內急道:「二爺,不好,前面碰上了長毛!」致庸大驚:「不可能!沒聽說長毛已經打到這裡!」他快快走上船頭,和茂才一起朝前方張望。前方大船越來越近,眾人不及應對,一群兵丁已經跳上茶船,連拉帶拽地將致庸等人帶上大船。

  致庸連聲抗議,但被推倒在地。只聽船頭威聲四起:「抬起頭來!」致庸一抬頭,大吃一驚,只見胡沅浦和胡叔純正在一張手繪的地圖前研判軍情。胡沅浦認出了致庸,趕緊下令眾人放開。

  當下致庸與茂才過來向胡大人見禮,當日太原府匆匆一別,不料今日竟然在這種處境下碰面,眾人一時皆感慨不已。一陣寒暄過後,胡沅浦笑道:「我們四個真是有緣呀。看來古人講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此話不確了!」眾人皆大笑起來。胡叔純也道:「前幾天左宗棠告訴過我,說你們有感于茶路阻隔,茶民失業,便以身犯險,想救民於水火,真是令人佩服啊!」致庸連稱不敢當,接著趕緊問起左宗棠,不料卻被告知他恰巧過江辦理公務去了。

  四人又聊了一會,胡沅浦撚須贊道:「喬致庸,本帥得到左宗棠這樣的左膀右臂,說起來還應該謝你呢,他說是你這次南下買茶改變了他一生的選擇,決心下山為朝廷效力!」致庸連連擺手道:「不不不,大帥,左公言過了,他才是一句話就幫我點破了迷津,盡享江南江北兩地的茶利,解更多茶民之憂!」胡沅浦哈哈大笑:「喬致庸,不,我這會兒該叫你喬東家了,你不能再走科舉之路,為朝廷效力,我一直覺得可惜,可現在我又不再為你為朝廷那麼惋惜了。就是你做了商人,也沒有忘記濟世救民,仍然是書生本色啊。」

  此次與胡沅浦照面,致庸一行大為受益,官兵一直將茶船隊護送到了長江口。胡沅浦勸道:「喬東家,你這麼大一個船隊,再往前走就要入長江,那裡是長毛的地盤。你要三思,不如先留在我這裡,哪天我打敗了長毛拿下了武昌城,你再走!」致庸婉拒道:「謝大帥,那可不行,我和相與商家有約在先,要是致庸半年之內不能販茶回到山西祁縣,九個月內不能將這批茶運到外蒙古的恰克圖,我就在眾商家面前失了信,要傾家蕩產的!」胡沅浦盯了他一眼道:「你真的要硬朝前闖?」致庸笑笑:「大帥,都說長毛的水軍如何厲害,我看也未必。來時我們趁著夜黑,輕輕鬆松地就過了江。我觀察過了,江邊那麼多蘆葦叢,到處都有我們的藏身之處,就是萬一撞上了長毛的大船,我們也能避過去!」

  胡沅浦點點頭:「喬致庸,我要是不放你走,就成就不了你的一番壯舉。好,我不留你,不過沿途還是要小心,不可大意!真要是走不了,就還回來!」致庸拱手致謝,就要告辭。胡沅浦又取出一封蠟丸道:「我為你專門寫了一紙關防,封在裡面,你帶上,沿途要是遇上官軍,拿給他們看,他們就不會難為你了!」致庸接過,自是千恩萬謝。

  胡家弟兄當下與他們拱手告別。致庸又道:「二位大人,致庸告辭之前,想向二位大人討一樣東西!」胡沅浦一愣,卻見致庸指著他胸前掛著的單筒望遠鏡。胡沅浦想了想,笑道:「這可是德意志國產的東西。罷了,看在你我有緣的份上,本帥就送給你了!」致庸喜不自勝接過,這才正式告別起錨離去。

  胡沅浦望著這支遠去的船隊對胡叔純道:「我真想把這個人留在軍中!」胡叔純笑道:「大哥為何沒這麼做?」胡沅浦一時不語。胡叔純看看他道:「大哥不是說,皇天生人很是吝嗇,凡是天降英才,一個都不該讓他閑著,都要讓他為朝廷出力?」胡沅浦點點頭:「這個喬致庸,眼下就在為朝廷出力。他對穩定天下民心起的作用,不比我們小。」胡叔純笑了笑,有點不以為然。胡沅浦看他一眼道:「左宗棠都會因為這個喬致庸放棄隱居!這個喬致庸,可能連他自個兒也沒想到,他南下買茶的舉動,會讓一路上所有遇到他的人覺得,大清國還不會亡!……像喬致庸這樣的人,朝廷對他有何恩典?可到了此時,他還敢冒死來江南販茶,這說明什麼?」胡叔純不禁沉思起來。

  胡沅浦望著滔滔江面,慨然道:「這說明我大清萬民心中,還藏著勃勃的生氣!朝廷裡的那幫庸人,總以為大清國的根基建在他們所謂的國家重臣身上,錯了,大清國的根基建立在民心之上。有民心如此,大清朝如何會敗,長毛又如何能勝?」胡叔純頓時醒悟。胡沅浦繼續道:「喬致庸這個人是個人才,眼下留在民間,對國家有利無害。此人這次若能活著回去,日後朝廷裡有了機會,還是會用的,而且是重用!」說著他往江面望去,但見致庸的船隊浩浩蕩蕩,漸行漸遠。

  進入長江以後,致庸將船隊化整為零,一分為三,由他和茂才、鐵信石各帶一隊,隊與隊之間皆相隔兩裡之遙,船和船之間也保持一定距離。船隊白天隱在江邊蘆葦叢中,夜間開船,同時以船尾火光為號。火光熄滅,就是平安無事,繼續前行;船尾亮起漁火,就是前面發現了長毛的巡江船,趕快藏進蘆葦叢中去,同時向後面的船告警!

  如此一路行去,幾次與太平軍的大船相遇,都有驚無險地躲過了。夜色漸淡,天際又露出了一線白,船隊重新避入蘆葦叢中。致庸站在船頭,望著北岸,一時神情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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