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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玉菡和明珠都在人群中看著,玉菡噙著一汪眼淚,努力忍住,只覺心頭翻江倒海般,口中一陣陣成苦。謝掌櫃也很是納悶,他搖搖頭,仍長聲喊道:「吉時已到,起轎!」只聽嗩呐前導,迎親隊伍浩浩蕩蕩走出江家。江母又一陣慟哭,對著轎邊的翠兒和李媽遙遙拜了下去,翠兒和李媽守在轎門兩側寸步不離,努力笑著沖江母點頭,要她放心,江母哪裡放心得下,捂著嘴直哭得如風中殘荷般搖搖擺擺,江父在一旁扶住她,也忍不住抹起淚來。

  城外十字路口,花轎遙遙折向了去祁縣喬家堡的路。謝掌櫃一愣,直喊:「哎,哎,走錯路了,往這邊才是去榆次的路。」這邊李媽趕緊趕過來對謝掌櫃耳語幾句。謝掌櫃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了。

  喬家書房裡,病榻上的致庸突然醒了,夢遊一般,摸索著就要起來。曹氏在一旁守著他,驚道:「二弟,你要做什麼?」致庸轉向她,囈語般道:「雪瑛來了,她來了……真的,你聽,你聽,她在那裡哭呢。」曹氏一把扯住他,叫道:「二弟,你怎麼了,你可不要嚇我……」致庸像不認識人一般,只掙扎著要下地。忽聽致庸又輕聲道:「你們聽,你們聽,真的,真的是雪瑛妹妹來了……」曹氏剛要開口,忽見眾人都變了臉色。張媽捅了捅她,曹氏凝神一聽,那鼓樂嗩呐之聲果然遠遠地傳來,越來越清晰。

  致庸立時站起,就要往外走,張媽見勢不對,趕緊上前拉住他,對曹氏道:「二爺這會已經迷住了心竅,他若要見,就讓他見,這樣病也許還能發散出來,好得快點。」曹氏聽了只好點頭,吩咐長栓好好扶致庸出去。

  大門外的嗩呐聲越來越響亮。花轎和何家的迎親隊伍終於在喬家大門外停了下來。四周一片吃驚喧嘩——「哎,怎麼在這兒停下了!」花轎穩穩落地,一位清麗脫俗的女子一身雪白喪衣,翩然下轎。圍觀者中轟地一聲響。「怎麼回事?新娘子怎麼穿這麼一身?」

  「天呢,這是喜嫁,還是喪嫁呀!」

  「只有死人才這種打扮!她怎麼啦?」玉菡一路跟著送親隊伍,看著這一幕,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致庸一見雪瑛下轎,掙脫開長栓等人的攙扶,踉蹌著迎了上去。雪瑛一雙清媚如水的眸子先是冷冷地在他臉上掃著,突然這眼神又恍惚迷離起來,她柔聲哽咽道:「致庸,你,你真的病了?」致庸色變。雪瑛一雙妙目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逡巡著,眼神最終又冷了起來。她不再多說,轉身從花轎裡拖出一個大包裹打開,一樣一樣東西取出來還他,從那日玉菡帶去的皮袍,再到童年、少年時一起玩過的玩具,泥娃娃、羊骨頭、彩色石子……一樣一樣全交到致庸手中,流淚顫聲道:「今天我來,把一切全都還了你,以後你也只當我死了吧!」說完她轉身上轎。致庸頭腦突然清醒了起來,一種更強大的痛苦又向他襲來,他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痛聲道:「為什麼,你要長大?」雪瑛上轎的腳步停了停,漠然一笑,終於上轎。

  花轎再次抬起,鑼鼓震天,嗩呐聲重又嘹亮。致庸眼前一黑,往前栽倒,恍惚間,只覺一隻巨大的蝴蝶將他騰空攜起,高高飛了起來。四周的聲浪一陣陣旋裹而來,然後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黃昏時分,雪瑛的花轎終於到了何家,在鼓樂聲中慢慢落地。何家眾親友女眷紛紛擁過來,鬧哄哄地要看轎中的新娘子。兩位喜娘也走過來,掀轎簾攙新娘子下轎。李媽和翠兒緊緊抓著轎簾,一陣驚慌。李媽黃著一張臉,悄悄對翠兒急道:「怎麼辦?要是……」翠兒還沒回答,已聽一旁的眾親戚起哄道:「怎麼不下轎呀,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呀,更何況是遠近聞名的美女!」

  翠兒沒奈何,只得咬牙拉著李媽閃開,何家兩位喜娘走過去打開轎簾。翠兒拉一把李媽,匆匆向人群外面躲,卻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喝彩:「新娘子好漂亮!」兩人回頭,驚訝地看到由兩位喜娘攙扶下轎的雪瑛已是一身紅妝,亭亭玉立。

  翠兒忍不住輕輕驚叫一聲,這邊李媽也睜開眼睛,松一口氣,接著就高興得流出淚來。翠兒含淚道:「我知道了,小姐說過離開江家原先那個她就死了,到了何家,她就是一個新人,她說到做到,果然讓自己成了一個新人!」李媽推了她一把:「還不快去侍候!」

  翠兒一驚,趕緊匆匆走回去,守護在雪瑛身旁。眾賓客簇擁雪瑛過火盆,過馬鞍,走向喜堂。鼓樂喧天中,蓋頭布下的雪瑛眼睛悄然睜開,用極為陌生的目光朝這個家望了一眼,接著又堅決閉上。

  雪瑛就像踩在雲端裡,輕飄飄的,沒有意識一般由人擺佈著。儀式很快進行著,已經到了夫妻交拜的時節,對面的何繼嗣突然轉身,「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向後倒去。何父何母大驚,趕緊從尊位上站起叫道:「繼嗣,繼嗣,我的兒,怎麼了你!」

  雪瑛心中一驚,忍不住身子一陣搖晃,只得緊緊抓住翠兒的手。眾丫鬟扶起何繼嗣。那何繼嗣一口口地吐著血,人已經昏迷了。

  何父急忙道:「謝掌櫃,快點兒成禮呀!」這邊謝掌櫃顧不得還沒有夫妻交拜,便長聲唱道:「大禮已成,把新郎新娘送人洞房!」眾僕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抬走了何繼嗣。雪瑛呆呆地站著,眼淚一滴滴落下。只聽何父大怒道:「這是什麼御醫,不是說撐三天沒問題嗎?管家,給我亂棍子把張御醫打出去!」

  何母歎了口氣,哭腔吩咐將雪瑛送進洞房。雪瑛由人攙著向內宅走去,從那一刻起,腳下的路忽然變得極其漫長起來。

  2

  對致庸而言,那是一個長長的夢,他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是如何睡過來的,夢中的蝴蝶與他同生共死,大悲大喜,一起在天地間自由翱翔著。也許,也許只有在夢裡才可以這樣。

  已經一個多月了,玉菡雖然十分憔悴,仍舊衣不解帶地守在床邊,致庸只是沉沉睡著,似乎無憂亦無喜。玉菡打了一個瞌睡,又猛地驚醒過來,自鳴鐘敲響,錶針已經指向深夜。杏兒扶曹氏輕輕走了進來。玉菡一驚,連忙站起,小聲道:「嫂子,你怎麼又來了?」曹氏心疼地看著她:「我不是來看他的,是來看你的,你歇會吧,我來守他。」玉菡疲倦地搖搖頭,歎道:「嫂子,沒事,再說我這麼守著他是應該的。」說著卻流下淚來。

  曹氏上前幫她拭淚,柔聲道:「好妹妹,誰讓我們是女人呢。你下去歇著,今天夜裡我守著他。」玉菡含淚笑了笑:「嫂子,不用,我不累。」曹氏故意嗔道:「莫不是信不過我?小時候他害病,嚇得我和你大哥整夜整夜不敢睡覺,我也這般守過他。他這孩子打小就調皮,有回驚了馬,也是一躺兩個多月,都是我沒日沒夜守他呢……」玉菡不好意思道:「嫂子,我怎麼會信不過你……」

  致庸在半夢半醒間恍惚聽著,忍不住悄悄睜開眼,看看面前的兩個女人,頭轉向一旁,眼睛一點點濕潤,終於歎了一口長氣。玉菡和曹氏一驚,趕緊回頭看他。玉菡趴在他枕邊,用有點誇張的聲音高興道:「二爺,你是不是好些了?」不料致庸又閉上了眼睛。玉菡臉上笑容慢慢落去,忍不住又無聲地拭起眼淚,曹氏歎口氣,無言地撫慰著她。兩個人就這麼一站一坐,守了致庸一夜。

  過了大約兩個月,致庸終於起床了。茂才在書房裡候著他,見面不禁微微一笑道:「東家,你到底還是醒過來了。」致庸岔開話題道:「不是說水、元二家擬好了合約,讓我看看吧!」茂才深深看他一眼,遞過兩份合約,又道:「下午水東家還要來!」致庸點點頭,接過合約仔細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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