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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曹掌櫃心中一動,臉上不禁起了愧色,但過了半晌他仍有點為難道:「東家,這道理我也懂,不過眼下咱們的處境不好,水家、元家、達盛昌一起聯手抵制我們,其他小商戶害怕他們,也不大敢和我們做生意,這回我們若是再置他們於不顧,堅決認捐,只怕以後更不好處了!」他一邊說一邊使眼色給茂才,讓他也勸兩句:不料茂才又像夢遊般發著呆,一點沒注意到他的眼色,而這邊致庸想了想仍舊堅決道:「不,曹爺,他們不理我喬致庸可以,國難當頭,不讓我為朝廷出力可不行。前者只是個人乃至晉商之間的小事,後者卻事關國之大事,事關我喬致庸的大節!這一回,就是我把他們全得罪了,就是他們永世不和我喬家做相與,我也還是要捐!」曹掌櫃聞言大急,又拿眼看茂才,繼而扯扯他的衣服。茂才抬起頭回過神來,但大大出乎曹掌櫃意料的是,他竟然帶著點激憤,比致庸還激動道:「東家說得對,這是大節,捐,當然要捐!」曹掌櫃一聽傻了眼,呆了半晌只得又問:「那……我們捐多少?」

  致庸想了想道:「上回從包頭拉回來的銀子,付了陸家的本銀和利息,外加三星鏢局的鏢銀,又和水家、元家清了幾筆要緊的賬,銀庫裡差不多空了。唉,我真恨我現在沒有足夠的銀子,要是有,我就每個鋪子捐它五千兩……這樣吧,盡我們最大的力量,每個鋪子捐一千兩銀子!」

  曹掌櫃大驚,臉色都變了:「一千兩?這樣的話,咱們超過起捐數二十倍!」致庸和茂才互看一眼,都重重點了點頭。曹掌櫃歎道:「東家,我們捐就捐吧,可就是別捐這麼多,我們帶頭捐銀子已經犯了眾怒,再捐這麼多,那不是讓別人覺得,咱們是故意要他們的好看嗎!」致庸哈哈一笑:「曹爺,你還真說對了,我正是想要他們的好看!萬一他們覺得不好看,就會捐得和我一樣多,那祁縣、太谷、平遙三縣,乃至整個山西會給朝廷多捐出多少銀子?這麼多銀子又能多養多少兵,打多大的勝仗!呵呵,這個眾怒,我還非犯不可了!」曹掌櫃沒料到他竟這樣回答,又是佩服又是擔心,不再多說,轉身就往外走。

  致庸又沖著他的背影道:「曹掌櫃,既然這件事情要鬧大,那就鬧得更大些吧!我們帶頭捐銀子助海防是好事,光明正大,不要悄聲跟做賊似的。我讓長順他們帶上鑼鼓跟你一塊兒去,我們喬家要鑼鼓喧天地把銀子送到縣衙門裡去!」曹掌櫃更是吃驚,忍不住歎一口氣,說:「東家怎麼說,我就怎麼辦!」

  幾日後,水長清在家中戲臺院內正跟在一旦角後面學臺步。王大掌櫃走進來看著他,急得想說什麼,又不敢打擾,只好站在那裡連連咳嗽。過了好一會,水長清才看見他,帶點不耐煩道:「又有啥事?」王大掌櫃躬身稟道:「東家,縣裡的錢師爺來了,送來縣太爺的帖子,請您和元家、邱東家一同去衙門裡會商。」水長清比劃了兩下水袖,頭也不抬道:「你沒見我忙得很嗎?我沒空!我知道這個新上任的縣太爺想幹什麼,不就是那筆海防銀子!」

  王大掌櫃道:「東家,這回恐怕不捐是不行了,喬家已經捐了,他們每個鋪子捐了一千兩!」水長清一驚,生氣道:「他們喬家多大一點生意,就捐了這麼多,我們難道就比他們差嗎?元家和達盛昌呢?」王大掌櫃道:「我派人打聽了,他們也要捐。縣太爺有話,說誰家要是生意上不順,家裡拿不出這點銀子,就甭捐了!」水長清一愣,道:「他這話什麼意思?讓這個縣太爺拿把笤帚來,把我們家的地縫掃掃,也夠他們吃幾輩子的!」王掌櫃道:「聽說元家每個鋪子是一千二百兩,達盛昌捐多少還不知道。」

  水長清微微怔了怔,乾脆道:「我們和元家一樣,每個鋪子也是一千二百兩銀子。達盛昌算什麼,喬家現在還有一碗粥喝,也捐一千兩,真是有倆錢燒的!你去告訴縣太爺,我身子不好,銀子給他抬去,人就不去了!」說完,他徑直走回去對那個粉妝旦角道:「來,接著走,剛才我那兩步跟一捧雪比,還差多少!」那旦角道:「水東家,您要是上了台,別人還真鬧不清您像一捧雪,還是一捧雪像您呢!」水長清聞言大喜:「真的?」那旦角掩嘴笑,點點頭。不料水長清臉一沉:「你蒙我呢,我這兩步甭說和一捧雪比,就是跟九歲紅比,都還差得遠呢。咱們接著走。」兩人一前一後,又像模像樣地走了起來。

  邱家客廳內,崔鳴九站在邱天駿面前低聲道:「東家,事情我沒辦好,水家、元家都捐了,我們捐不捐?」邱天駿道:「我們不和水家、元家比,只和喬家比,我們也捐一千兩吧。」崔鳴九剛要應聲離去,邱天駿又道:「你回來,喬致庸在網羅人才,你聽說了嗎?」崔鳴九點點頭:「聽是聽說了,不過好像是給一些失業的掌櫃、夥計們發些過日子的銀子,說不上什麼網羅人才!」邱天駿道:「那就更壞了,他這是在收攏人心!你趕快去替我也辦件事!」崔鳴九問:「什麼事?」邱天駿道:「把這幾年從達盛昌各店辭退回家的掌櫃和夥計的名字寫成單子,挨家挨戶去給我看看,有沒有過不下去的,要是有,發些賑濟銀子給他們!」崔鳴九忍不住道:「東家,我們幹嗎這樣?喬家發銀子給將來他們要用的人,我們辭退的掌櫃和夥計將來都不打算再用了,還要在他們身上花銀子?」邱天駿道:「你懂什麼?這不叫花銀子,這叫生意,買的是人心和口碑!他喬致庸那麼做,我就這麼做!我這把年紀了,總不能老跟在他屁股後頭亦步亦趨吧!」崔鳴九不敢回嘴,轉身離去,出了客廳才恨恨自語道:「這個喬致庸,自從有了他,我就再過不了安生日子了!」

  至於陸大可,聞訊後跳著腳在陸家客廳裡對侯管家發脾氣:「我沒銀子,我就是不捐!『哎喲』我的腦袋呀,疼死我了!」侯管家勸道:「東家,這事可都是祁縣喬家堡咱們家的姑爺帶頭鬧起來的,他一帶頭,祁縣的幾個大商家都認了捐,連小商號也都各捐了五十兩。縣太爺說,陸家是太谷的首富,我們要是不捐,他就不好交差了!」陸大可大聲道:「我就是不捐,我沒銀子!這個喬致庸,一個鋪子一千兩,他瘋了,敗家子!這事是他惹起來的,他替我捐了吧,我可沒銀子!」

  侯管家一直站著,看他發作,過了好一會才忍住笑喊一聲:「東家——」陸大可看看他,半晌終於軟下來:「咱們這麼窮,不能和祁縣的水家、元家比,就是喬家和邱家咱們也比不上,咱們只能和本縣的那些小商戶比,一個鋪子捐它五十兩。」侯管家有點為難:「可是縣太爺那邊……」陸大可怒道:「就這麼多,他愛要不要,就這麼多我還心疼呢!」說著他捂住心口,又「哎喲哎喲」地叫起來。一個僕人趕緊跑過來,扶他進內室。侯管家想了想,捂著肚子笑了起來,旁邊一個夥計問道:「侯爺,你笑什麼?」侯管家道:「我在笑咱們的縣太爺,祁縣的太爺對水家、元家用的那些招兒,他以為對陸家也頂用,咱們縣太爺錯了,別人怕人家說他沒銀子,咱們東家可不怕,他摳門摳了一輩子,可以說天下聞名,這回要是突然不摳門了,人家才不敢跟他做生意呢!」那夥計恍然大悟,跟著哈哈笑起來。

  3

  祁縣縣衙裡,縣太爺趙爾泰在燈下撚須笑道:「沒想到我還真小看了這些山西商人。先是喬致庸每個鋪子認捐一千兩,還敲鑼打鼓地把銀子抬到縣衙裡來,給足了我面子!接著你錢師爺由此想出這個妙計,一面散佈這個消息,一面邀請各商家到衙門會商,結果不幾日各大商家都踴躍捐款,連太谷和平遙的縣太爺都用了這招,聽說效果也好得很啊!」趙爾泰做了多年的老童生,一把年紀才開始做官;兼之是新官上任,尚不足兩月,自是小心翼翼,他原本對這連續派捐之事大為煩惱,甚至擔心會激起民變,危及烏紗,沒想到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解決,讓他大為得意。

  錢師爺聞言笑道:「多虧老父台這麼快就號准了這些山西商人的脈。不說海防捐,只說他們沒銀子可以免捐,就會把他們嚇個半死,那是怕毀了他們的商譽啊!」趙爾泰道:「不過這次該說是喬致庸開了一個好頭!」他看看錢師爺,沉思道:「我以後在此地為官,替朝廷派捐會成為我的頭等要事,所謂將欲取之,必先與之……」

  錢師爺有點疑惑起來:「他們是商人,有的人富可敵國,老父台還能給他們什麼?」趙爾泰笑道:「錢先生錯了,我有他們沒有的東西。」錢師父趕緊道:「請老父台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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