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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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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茂才所料,邱天駿明白大勢已去,絕望之下不得已採用崔鳴九的飲鴆之計,準備將達盛昌在包頭的生意,全部頂給一直想插足包頭商圈的水家,讓資金更為雄厚的水家來擠垮喬家,決不讓喬家在包頭稱心如意;那樣即使達盛昌從此在世問消失,也可解他們的心頭之恨!

  當夜,崔鳴九本已向山西祁縣急趕,不料三個時辰後又被店裡的夥計快馬追了回來。崔鳴九一進門便「撲通」一聲跪下,對著邱天駿喜極而泣道:「東家,那喬致庸真的王動上門與我們握手言和?」邱天駿點點頭。一天之間,他大憂大喜,一下子仿佛老了十歲。崔鳴九還是有點疑惑:「為何?會不會有詐?」邱天駿看著他,顫聲道:「我們一向以惡意度人,此次更是我們主動挑起霸盤之爭,喬致廣因此憂急喪命。但讓我也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喬致庸竟然主動上門求和,並當即以市價購走四十萬兩銀子的高梁,以示幫達盛昌渡過難關的誠意。」崔鳴九大驚,繼而慚愧,哆嗦道:「鳴九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何?」

  「仁義!」邱天駿紅了眼圈,擲地有聲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他看看崔鳴九,繼續道:「鳴九,當初你力主對喬家趕盡殺絕。而在相同處境下,喬家二爺卻以德報怨,只為了『仁義,兩個字啊!」崔鳴九又愧又悔,連連磕頭。邱天駿扶起他,顫聲道:「喬致庸主動與我們和解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以此次兩家鷸蚌相爭之事為戒,從此各守本業,互不相犯,在買賣交叉處,平等競爭,誰也不做霸盤。不僅如此,還要在危難時相互扶持……」崔鳴九一愣,連連點頭。邱天駿看看他,終於落下淚來:「我邱天駿經商近三十年,屢戰屢勝,今天卻敗在區區喬致庸手裡!達盛昌今日是靠喬致庸的好意才苟活下來,而且還不得不心服口服,真正做夢也沒有想到啊!」

  崔鳴九趕緊相勸。邱天駿呆了半晌,又慢慢道:「我邱天駿本想魚死網破,可我不能不理會喬家二爺口中『仁義』這兩個字的分量!此人一身正氣,儒雅仁厚,他說天下四行,士農工商。商占其一,商人的本分,在於同心協力,相互扶持,通天下貨,謀天下財,利天下人,才是晉商乃至天下商人的本分!我一直以為這不過生意場上的套話,沒想到他真的願意放下家仇,以身作則。而他身邊的那位師爺,叫做孫茂才的,其貌不揚,卻是人中龍鳳,此次兩家言和,全由他從中大力斡旋。這兩人聯手,當真要天下無敵了……」

  崔鳴九看邱天駿一天之間似乎變了一個人,他髮辮紛亂,兩眼通紅,眼下還留著青圈,然而卻神采飛揚,透著一股奇異的精神,心中暗暗吃驚。邱天駿道:「你,馬上去醉春風酒樓,訂二十桌酒席,給全包頭的相與發帖子,我要請他們,將今天的事情公開出去,當著眾人向喬東家致謝!」崔鳴九大驚:「東家,這……今天的事對我們達盛昌是奇恥大辱,怎可公開講出去……」邱天駿搖頭慨然道:「錯了!我想了半日,終於明白了,只有這樣做,事情才不會成為我達盛昌永遠抹不去的醜聞!達盛昌和邱天駿要想在喬致庸面前重新抬起頭來,只能這麼做!」崔鳴九呆呆地望著他。邱天駿繼續道:「我要借這個機會,公開喬致庸對我達盛昌的恩德;我還要在包頭眾商家中頭一個響應喬致庸的號召,重建商界的秩序,再立誠信第一的行規。那時達盛昌今日之敗就會因為我的光明磊落變成一件商界的美談,連喬致庸都會敬佩我幾分。我絕對不能讓喬致庸在包頭城裡獨享誠信和寬厚待人之美!」崔鳴九好歹聽明白了這幾句,趕緊點著頭去辦。

  致庸會意,擺擺手示意顧天順先退下去。看顧天順走遠,致庸「啪」一掌擊在桌上,忍無可忍道:「茂才兄,自打複字型大小陷入絕境,我就在想,自我祖父貴發公開始,喬家在包頭就廣施仁義,以吃虧為福,向來和相與都處得極好;這次出了這麼大事,達盛昌把複字型大小都裝進去了,為何竟沒有一個相與來給顧大掌櫃、給我大哥透一聲信兒?我們喬家到底在包頭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茂才默默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致庸、茂才由馬荀引著到了齊三鬥的家中。齊三鬥一見他們,當場跪下磕頭。致庸趕緊把他扶起道:「昨日醉酒不方便,到底何事,你只管開口明說。」齊三鬥含淚道:「喬東家,我借了複盛公錢莊五十兩銀子做本錢,發賣一點針頭線腦,說好了一個月二厘五的利,三個月歸還,可是銀子一借回家,父親就生病,拿去吃藥,全花掉了。可歎我父親人也沒保住,銀子又虧了,現在家裡一無所有。顧大掌櫃見我遲遲不還錢,便說要收了我家的房子。喬東家,欠債還錢自是天理,但求東家高抬貴手,再寬限些時日,暫時不要收房,留著這幾間破草屋給我和有病的老娘藏個頭……」

  致庸大驚道:「你家中還有一位生病的娘親,顧掌櫃他們就……」齊三鬥點點頭,哽咽地指指內屋道:「老娘臥床,否則也當拜見喬東家。」致庸道:「如何是她拜見我,當然是我等年紀輕的拜見她。」齊三鬥一愣趕緊道:「哪裡敢啊,只怕裡面太埋汰,髒氣沖了喬東家。」

  致庸搖頭,徑直一掀門簾進了裡屋。只見一老嫗在炕上躺著,直喘氣,費力地抬頭向外:「兒,是誰來了?有沒有捎來吃的?」齊三鬥看致庸一眼,慚愧地低下頭。致庸眼圈一紅,走上前去,拉著老嫗的手道:「大娘,我是喬致庸,是你兒子生意上的相與,我看你老人家來了。」

  「你是誰?我兒子生意上還有你這樣的相與?」老嫗顫抖地摸索致庸的手,忍不住落著淚又道:「看看我們這個家,被我們兩個老病人拖累的,也沒什麼東西招待你,你坐呀!」

  「好的好的,大娘,你多保重。」說著致庸放下老人的手,扭頭走了出來。

  一出內屋,致庸便怒道:「你們家都過成這樣了,我們還向你催逼那五十兩的欠銀,簡直不是東西!這樣吧,那五十兩銀子的本利我不要了,這裡還有二十兩銀子,你拿去給老人治病,不夠了還去複盛公找我!」說著他將銀子往齊三鬥懷裡一塞,轉身就走。齊三鬥大驚,趕上去給他跪下哭道:「喬東家,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沒有別的,只有一點窮心,就讓我給您磕個頭!」致庸猛地拉他起來,眼圈紅道:「兄弟,別這樣,咱們都是生意人,你不過趕上了背字,以後你轉了運,興許會做比複字型大小還大的買賣,到那時候你有了錢,也會像我一樣待你的相與,是不是?」齊三鬥聞言激動道:「喬東家,我一定記住您的話,好好給母親治病,以後好好做生意,有了錢一定還複字型大小的銀子!」致庸鼓勵地笑道:「那好,咱們一言為定,我等著你發起來,還我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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