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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這情形剛好被正欲敲門進來的杏兒看見,她趕緊扶住致庸,勸慰道:「二爺,您別這樣,您別這樣,太太讓我請您去,她說她不逼您了,只是有話跟您說。」致庸不相信地看看杏兒,還是跟她去了。

  內宅中曹氏依舊半躺在床上,臉色煞白,她看見致庸進來,柔聲招呼道:「二弟,你來了?」致庸一見她這模樣,話也說不出,只是哽咽著點頭。曹氏輕聲吩咐張媽把草屋小院的鑰匙拿過來。張媽紅著眼睛將一把長長的鑰匙交到曹氏手裡。曹氏拍拍致庸,如慈母般地撫慰道:「兄弟,這是嫂子為了以防萬一,前幾日讓張媽在北面山裡買下的一座草屋小院,三間草屋可以住人,另外還有一間廚房。我還讓她順便在房子前後買下了兩畝薄地,可以種些土豆。以後我、景泰和你三個人就搬到那裡去住,沒有人會認得我們。這把鑰匙交給你,要是有空,你就去看看,有沒有要修補的地方,找人修修補補,估計用不著多久,我們就要搬過去了!」這時,致庸的眼淚大顆大顆滴下來。曹氏歎息一聲,繼續柔聲道:「兄弟,別哭了,陸家的親事咱不提了。怪嫂子不好,嫂子不該逼你,你心裡也夠苦的了。等過些日子,咱們家破產還債的事一完,我們就悄悄地離開喬家堡,搬到山裡去……」致庸被動地接過鑰匙,猛地轉過臉去,不讓別人看見他流淚。曹氏閉上眼睛,聲音含混道:「兄弟,你去吧。自打你哥去世,好多天我都沒睡著過了,今晚上我一準能睡著。」致庸猶豫著走了兩步,當他再回頭看的時候,曹氏已經睡著了。

  致庸騎著馬,長順趕著車載著張媽,一路向北來到山中。北山多石,越走越荒涼,差不多到了近中午才趕到張媽購置的草屋小院。致庸跳下馬來,看看四周,心情異常沉重。張媽也下了車,指指那座殘破的小院落,道:「二爺,就是這裡」。致庸站在那裡看,只見一座用石頭片堆起來的草屋小院,在荒山上孤零零地坐落著。他掏出鑰匙,將門打開,慢慢走了進去。院內到處是瓦礫和荒草,他歎口氣打開草屋門,還沒進屋,一抬頭就看到房頂上露著一塊天。致庸心頭大亂,在院內隨便找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呆呆地坐了很久。

  突然間,張媽號啕大哭起來,致庸一抬頭,張媽已經在院中跪下,痛哭道:「二爺,您瞧這樣的房子,您和太太、景泰少爺怎麼能住?就是您娶了江家小姐,又如何忍心讓她以後吃這個苦呀?」致庸聽著她的話,心如刀割一般,未等致庸接口,張媽繼續哭道:「二爺,可憐你們還有這樣的小屋棲身;可我呢,我這可憐的老太婆又到哪裡去呢?」致庸悚然一驚,只聽張媽號啕道:「我在喬家呆了近四十年,如今無親無故,我到哪裡去呀?這把年紀了,恐怕只有死路一條啊……」

  張媽越說越傷心,涕淚在她那張年老而多皺紋的面孔上流淌著。致庸心中大為難過,過來扶起張媽。張媽死活不肯起,只磕頭哭道:「二爺,二爺,您可得救救我們啊。」致庸想求助於旁邊的長順。沒料到長順也跪了下去,磕頭含淚道:「二爺,喬家一向對下人不薄,仗著喬家庇護,那麼多下人都還能過日子;如今如果喬家倒了,不獨大院內這四五十口下人,恐怕連喬家店裡的那些夥計、掌櫃,很多人都沒了活路啊,這年頭兵荒馬亂,災害連連,沒了喬家的庇護,不少人就真的只剩死路一條了……」致庸再也忍不住,眼淚滾滾而下。

  過了很久,三個人才互相攙扶著上馬車,循崎嶇的山道回去。

  到了喬家門口,致庸還沒下馬,忽見長栓急急跑來,低聲道:「二爺,不好!」致庸陡然大怒:「又有什麼不好?」長栓遞過一隻信鏢,壓低嗓子道:「剛才在大門上發現的!」致庸從鏢尖上取下信,飛快地拆開來讀。看完後他默立良久,突然縱聲大笑。長栓和已經下車的長順、張媽害怕地看著他。曹掌櫃匆匆走過來問道:「二爺,到底是怎麼回事?」致庸依舊笑,指指地上。曹掌櫃皺眉撿信,一邊看一邊聽致庸恨聲道:「信是老鴉山的山大王劉黑七寫來的,他也聽說喬家勢敗,要向我勒索三千兩銀子!我要是三日內不把銀子送到老鴉山,喬家就有血光之災!」曹掌櫃大急:「東家,劉黑七可是有名的土匪,殺人不眨眼,這幾年在老鴉山上落草為寇,官軍剿了幾回,也沒剿平他,我們什麼時候惹了他?」

  「我怎麼知道?」曹掌櫃看看他:「東家,要不要馬上去請鏢局?」

  「銀子呢?請鏢局要有銀子,我們有嗎?」致庸怒道。曹掌櫃立刻默然不語。

  長順到底年歲大,搖頭道:「曹爺,二爺,就是有銀子,也不一定能請得動鏢局。鏢局的人也怕劉黑七,官府都剿不平的,他們多半不會願意趟這個渾水!」致庸聞言道:「照你這麼說,那還治不住他了!」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說什麼好,卻突然聽致庸狂怒道:「走!你們都走,我困了,要睡覺!」眾人驚異地看著他,致庸繼續大怒道:「走哇!都給我走!」曹掌櫃趕緊使了個眼色,示意眾人退下。

  致庸搖晃著走進書房,倒頭就睡。長栓不放心地跟進來,看一眼,忍不住嘟噥道:「我就不明白,到了這種時候,還能睡得著?」致庸怒道:「你嘟噥什麼?這時候不睡,我啥時候去睡?我勸你也快去睡,再睡幾天,喬家這座老宅,說不定就要頂給別人了,睡一天少一天!」長栓愣了愣,也賭起氣來:「您以為我不去?您叫我去睡,我就去睡!」說著他就往外走。不料致庸一下跳下床,喊道:「把這個家裡的男人全給我喊過來,我有話說!」長栓一愣神,趕緊去了。

  男丁們齊刷刷地站了一院子,致庸大致把鏢信的內容說了說,男丁們發出一陣驚呼。致庸開始慷慨激昂道:「有人勸我去請鏢局,還有人說就連鏢局的人也怕劉黑七,就是有銀子也請不到!我們都是爺們,我想過了,與其束手待斃,不如自己抄傢伙,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

  「對!跟他們拼了!」男丁們群情激奮,紛紛揮拳呐喊。致庸大聲遁:「你們中間,願意辭工的,我決不強留;願意留下的,就準備跟我一起守住這座宅子,跟劉黑七拼命!」

  長栓首先激憤道:「二爺,我願意留下!」長順也喊:「二爺,我也不走!」緊接著眾男丁們齊聲道:「二爺,我們都不走!」致庸大為感動:「都是好樣的!聽我的號令,從今天起,大家編成隊,白天練武,夜裡看家護院!你們都跟我練過形意拳,我就不信,這麼高的院牆,有我們這些人,他劉黑七就真能把喬家給滅了?大家抄傢伙,練起來!」男人們一時情緒激昂,紛紛走出去尋找武器。

  曹掌櫃在旁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然後跟致庸來到書房,若有所思道:「東家,我可就納悶了,喬家都到這個地步了,劉黑七為何又來落井下石?」長栓在一旁插嘴說:「他們是土匪,打家劫舍是本分,哪管你到了什麼地步?」

  「恐怕不會這麼簡單。」曹掌櫃搖頭道。致庸獨立良久,突然轉身,目光炯炯,冷笑道:「曹爺,你提醒得好。不過今天人家既然出了招,我就不能不接這個招!」他回轉身,縱筆如飛,也寫下一封信,回頭從牆上拔下那支信鏢,將信穿上鏢尖,道:「長栓,跟我走!」曹掌櫃看看架勢不對,急忙阻攔,卻聽致庸慨然一笑道:「曹爺,別擔心,我還真想會會這個劉黑七呢!」說著他帶著長栓大踏步離去。

  喬家大院外,致庸一揚手,「砰」一聲連鏢帶信釘在大門上,然後對著一群圍過來的閒人大聲道:「有願意通氣的人聽好了,這是我給劉黑七下的戰書,他要自認為是個英雄,三天后就來喬家堡和我一會;要是不敢來,他就不是好漢!」說完他轉身就走。達庚道:「哎我說老二,人家把信鏢插在你家大門上,你也把信鏢插在這兒,那劉黑七他能收到嗎?」致庸回頭大笑:「他能!」

  轉回院內,致庸開始檢查男丁們找來的武器,他頗為滿意,想了想回頭對長順等人道:「把家裡藏的打兔子槍都找出來,該擦的擦,把火藥鐵砂備好,我們等著劉黑七!」長順答應著走了兩步,扭頭問:「二爺,劉黑七真會來?」致庸沉聲道:「來與不來,在他劉黑七;準備不準備打,在我們!」眾人聞言連連點頭。致庸分派了武器,又叮囑了巡夜的一些注意事項,男丁們摩拳擦掌紛紛離去。

  深夜,曹氏帶杏兒走進書房,致庸正坐著假寐,一聽動靜立馬驚醒,握鏢在手,見是她們,松了一口氣道:「嫂子,你病成這樣子,咋也來了?」曹氏無力地坐下,溫言道:「我來看看你。我聽說你要自己對付劉黑七?」致庸點頭。曹氏深深地看他道:「二爺,你以為你這麼嚇唬嚇唬他,他就不敢來了?這劉黑七心狠手毒,從不打誑語,說一句就是一句,他要是真來了,你能對付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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