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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祁縣城外的官道上,馬車走了好一段,陸大可才沉聲問玉菡:「怎麼,還沒過門兒,就去人家看過了?」玉菡顧左右而言他:「爹,瞧這外頭,景色多美!」陸大可哼了一聲:「我對喬家的大掌櫃說了,只嫁閨女,不借銀子!你就是嫁過去,也別打算過了門就回頭來借銀子!」玉菡瞅瞅他,不滿道:「爹,您能不能說點別的?」陸大可道:「哎,說說,喬家怎麼樣啊?」玉菡不接腔,仍舊只看外面的景色。倒是一旁明珠笑笑接口道:「老爺,喬家土得很,哪能跟咱家比。」陸大可看玉菡:「玉兒,真的?」玉菡半晌不語,突然回頭一笑,淚花湧出道:「爹,我要是嫁過去了,可就沒人幫您算帳了,您怎麼辦呢?」陸大可心中徒然一疼,眼圈一紅,不言語了。

  「爹,不要緊的,就是閨女嫁到喬家,也是您的閨女,我會時常回來看您,幫您算帳!」玉菡拭淚哄他。陸大可「哼」一聲道:「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還會跟她爹親?十個閨女九個賊,爹這會兒就怕你回來算計我了!」他瞧瞧明珠,又故作生氣道:「明珠小丫頭,也是看著她長大的,只怕這次也要和你一起嫁過去,我又損失一個人呢。」玉菡和明珠聞言都笑起來,陸大可也笑。一時間三個人都在笑,可每個人眼裡都有淚花。「爹,我跟她們可不一樣,我就是那十個中的一個,啥時候都不算計爹!」玉菡一邊笑,一邊說,接著更多的眼淚湧了出來。4

  喬家在中堂內,曹氏驚訝地望著曹掌櫃道:「你說什麼?陸東家只說嫁閨女,不答應借銀子?」曹掌櫃點頭:「這老頭是個怪人,生意場上出名的吝嗇,他說得出,只怕就做得出!」曹氏表情嚴峻起來。「太太,您覺得這事……」曹掌櫃有點擔憂地問道。曹氏想了一會兒,緊鎖的眉頭忽然一點點展開,頷首道:「曹爺,其他都別說了,答應陸東家,他說什麼,咱都答應!」曹掌櫃有點猶豫地看她。曹氏道:「我娘家沒有敗落以前,在太谷跟陸家也是相與,陸東家這個人我是知道一點的,他做的總是比說出來的要多。有時候他的話你得猜。這回他既然能親自來祁縣,答應致庸和他女兒的婚事,這就是說,他很想讓這件事成功,並沒有因為外人說我們喬家敗了而有昕猶豫。曹爺,你想想,他沒說出來的話是什麼?」

  「那就是說,他不相信喬家會敗!這件事他連想也不會去想!」曹掌櫃恍然大悟。曹氏點點頭:「只要致庸和陸家小姐結了親,致庸就是他的女婿,那時候就用不著我們去找他借銀子了,他自己的女兒就會回頭去找他借銀子!」曹掌櫃長舒一口氣:「太太說得沒錯,我趕緊為二爺操辦這件事!」

  曹氏繼續道:「眼下第一要瞞住致庸;第二,既然是婚嫁大事,咱就不能委屈陸家小姐,問名、納吉、納采、納幣、請期,一樣都不能少!只是——」

  「太太,我明白您的意思。二爺娶親是大事,陸家小姐一過門,喬家就有救了,眼下要花的銀子,我先替東家墊上。這些年靠著東家,三五千兩銀子的積蓄我還是有的!」曹掌櫃道。

  曹氏大為感動:「曹爺,這可叫我怎麼謝你!也罷,今天你就受曹氏一拜!趕明兒等喬家的生意緩過勁兒來,我要致庸加倍還你!」說罷她沖曹掌櫃盈盈一拜。曹掌櫃又不好攔,手足無措道:「太太,太太,這可使不得!我,我辦事去了……」他趕緊還個禮,匆匆離去。

  祁縣何家煙館,達慶終於等來了崔鳴九。達慶迎上前埋怨道:「哎喲崔大掌櫃,你可真是難請啊,我都等了一個時辰了!」崔鳴九一拱手道:「四爺,抱歉抱歉,鋪子裡有點俗事兒,讓四爺久等了,今兒還是我請客,就算我給四爺賠罪了。」

  「這話我愛聽。請!」達慶笑了起來,兩人嘻嘻哈哈地上煙榻躺好,享受小夥計送上來的煙泡。崔鳴九笑道:「四爺這麼急著找我,是不是上回咱倆說的那事兒有點眉目了?」達慶一擺手,道:「老崔呀老崔,你上次告訴我的那些信兒不太准吧。你說喬家的生意要完了,可我這幾天怎麼聽說致廣這幾年瞞著我們,在東口還開了生意,他死前已經讓人去拉銀子了,過些天就能到家!」

  「有這樣的事兒?」崔鳴九大為詫異。

  達慶帶點責怪道:「要不是這事,我找你幹啥!致庸前天親口對我說的!十五天后銀車就到。那時候就還我的一萬兩銀子!就說今天吧,你看他給致廣出的那殯,哪裡是家裡沒銀子的樣子!」

  「不,這不可能!」崔鳴九深思了一會道。達慶一愣神:「不可能?俗話說狡兔三窟,致廣他為啥就不能在東口瞞著我們另開幾處生意?」崔鳴九突然哈哈大笑:「四爺,你讓喬致甯給騙了!」達慶一驚:「我?我讓致庸騙了?我是他四哥,他一個毛孩子,敢騙我?」崔鳴九道:「四爺,據我所知,喬家在東口沒有任何生意。你說他們家會從東口拉銀子回來,我壓根兒就不信!」

  達慶不樂意了:「你為什麼不信,說出點道道來!」崔鳴九「哼」了一聲道:「因為它根本就不可信!」達慶猶豫了一下試探道:「可是你也沒證據,對不對?」崔鳴九看他一眼道:「你這話對,我是沒有證據:可我敢跟你打賭,喬致庸的話是假的。不管是十五天,還是三十天,還是一年,喬家從東口都拉不回來銀子!」達慶瞪瞪眼道:「哎我說老崔,你要是沒有憑據,我怎麼能信你呢?你說致庸騙我,你呢?我們以往可沒有多少交情,我憑什麼不信他,偏偏信你?」

  崔鳴九想了想,放下煙具起身下榻,道:「四爺,我眼下是沒有憑據,可人都是長腦子的。我是憑各種跡象,認定喬家在東口沒有生意。道理明擺在那兒,喬致廣要是在東口有銀子,他為啥不用它去救包頭的生意?他家要是真在東口有生意,怎麼連家裡的玉石屏風都拿出去當了?那可是一件傳家之寶!」他回頭見達慶還愣在那裡,倨傲地對小夥計道:「告訴老謝,四爺的煙賬記在我名下!」

  小夥計應聲而去。崔鳴九又回身道:「四爺,你要是只為這事找我,咱就說到這裡,我還有事,失陪了。對了,啥時候你和喬致庸商量好了,要頂喬家的老宅,再來找我!我上次的許諾依舊算數。」說著他轉身離去。達慶一時又傻了眼,忽然醒悟過來,急忙道:「哎哎,你別走呀,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但崔鳴九已經遠去,只留下達慶一個人在生悶氣。

  崔鳴九回到達盛昌大掌櫃室,「砰」一聲關上門,怒容滿面,自語道:「喬致庸,一個小毛孩子,也想跟我鬥心眼!你還嫩了點兒,大爺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他在地下轉圈,突然站住,目光陰鷙道:「壓倒駱駝的總是最後一根稻草。……來人!」一夥計聞聲跑進來。崔鳴九喝道:「你,把陳三叫來!」

  很快一個個頭矮小的夥計跑進來:「大掌櫃,你叫我?」崔鳴九陰陰地笑道:「陳三,聽說你跟老鴉山的響馬有勾連?」陳三嚇得「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哎喲大掌櫃,你可別這麼說。你這麼說,我不是有殺頭之罪嗎?」崔鳴九和氣道:「起來!看把你嚇的!我是要你……唉,把耳朵伸過來!」陳三爬起,把頭湊了過去,崔鳴九沖他一陣耳語。陳三一愣:「大掌櫃,喬家現在銀庫裡真的還有銀子?」

  「你知道什麼,喬家也是大商家,駱駝瘦死了也比馬大!」那陳三變了一副臉,露出強盜本相道:」大掌櫃,那我去了。」

  「好!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二掌櫃、三掌櫃也不讓他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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