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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你?」江父理直氣壯道:「對呀,你以為我真是去喬家弔孝哇,我是去看好我的閨女,我不能讓何家這門好親事找到了我門上,半道上又出了岔子!」江母呸了一聲,不再和他理論,轉身走出。

  喬家院裡喪棚高張,哀樂遍地。弔孝的人絡繹不絕地進進出出。各種紙紮的祭物從院子裡擺出來,擺滿了大街。江家一家人走進來,長順一邊迎,一邊喊道:「裡面的人侍候著,祁縣東關江家姑太太來弔孝了——」江母一進門就哭著喊道:「致廣侄兒,致廣侄兒。」雪瑛一邊拭著淚,一邊在進進出出的人中尋找致庸,江父則緊張地盯著女兒,又壓低嗓子對跟著的兩個男僕道:「你們一個前門,一個後門,給我看緊了,看見二小姐出門,就給我攔下來。」兩人趕緊去了。進了靈堂,曹掌櫃照例在門口喊:「裡面的孝子侍候著,江家弔孝來了!」曹氏和景泰轉身跪向江家人。江父、江母和雪瑛走進去祭拜如儀,江母扶靈大哭不已。江父幹嚎道:「致廣侄子,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呀……」雪瑛也在含淚拜祭,但裡裡外外遍尋致庸不著,不免有點焦急。曹掌櫃在門口喊道:「孝子還禮!」小景泰連天守靈,早已累得不堪,這會還是搖搖晃晃向江家人磕下頭去。

  一時禮畢,曹掌櫃道:「江家姑老爺、姑太太、小姐請節哀,後堂奉茶!」江家人依言退出靈堂。雪瑛掐掐母親的胳膊,江母會意,一把抓住江父,忽作昏倒狀,四下立刻亂成一片,雪瑛乘機閃身離開,奔向喬家書房。

  喬家書房內,致庸正在一一分派幾個家人辦事:「出大殯那天,扛棚要最好的,儀仗也要最好的,還有施給沿途餓鬼的饅頭,一定要大!」眾人答應著陸續離去。

  「致庸——」致庸聞聲猛一抬頭,卻見雪瑛飛快地跑進來,她好容易等到房內僕人們都離開,再也忍不住,撲到致庸懷裡,緊緊抱住他哭起來。致庸一時千言萬語不知如伺說起。半晌,雪瑛抬起臉,癡情地望著他:「致庸,你還好嗎?」致庸傷心起來,仍掩飾道:「我沒事兒。」雪瑛帶點責怪道:「喬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為什麼不打發人早點告訴我?我現在還是外人嗎?」致庸將她輕輕推開道:「雪瑛,我大哥去世了,家裡家外,事情這麼多……我不想這種時候讓你替我操心!」雪瑛固執地沖上來,流淚抱住他道:不!自從太原府一別,我回到家裡,天天都在等你回來,天天都跪在佛前燒香禱告,盼著你鄉榜得中,請人去我們家提親,可是——」致庸心中難過,含淚輕聲道:「雪瑛,今年我無法中舉了,來年也不能再到京城參加會試和殿試,只怕我要讓你失望了!」

  雪瑛幫他拭去眼角的淚花,含淚帶笑道:「致庸別哭。男子漢這種時候不該流淚。你告訴我,事情真像人說的那樣嚴重?」致庸看著她,半晌突然點頭道:「看樣子你什麼都知道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瞞你了。雪瑛,喬家轉眼間就有可能一貧如洗,喬致庸說不定馬上就會流落街頭,無家可歸!」

  「致庸,要真是這樣,你……你打算怎麼辦?」雪瑛大為焦急起來。致庸表情變得剛毅,從容道:「人生天地之間,本是造物的頊偶,今天錦衣玉食,明天沿街乞討,上天既然要玩這樣的把戲,那也沒有什麼,我受得了!」雪瑛急道:「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問你我們的事,你打算怎麼辦?你可是在財神面前對我發過誓的,這會兒不會全忘了吧?」致庸仰天長歎道:「雪瑛,幾天之間,喬家已經不是原先的喬家,喬致庸也不再是原先的喬致庸了。萬一喬家過不了這一關,喬致庸去向何方,我自己都不知道,萬一將來連一日三餐都沒有著落,怎麼還能連累你?我要是娶了你,不是要讓你跟著我受風霜雪雨、饑寒交迫之苦嗎?我不能害你!」

  雪瑛一聽這話,趕緊握住他的雙手,連聲熱切道:「不!致庸!我今天來見你,就是為了這個,你不要小看了我,不要小看了你的雪瑛妹妹!不管喬家是個什麼樣子,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今生今世,我非你喬致庸不嫁;就是嫁過來要跟著你沿街乞討,我也不悔!致庸,無論你落到哪一步,我都會陪著你,跟你走,一生一世!」

  「雪瑛,別說了!你的心,我都明白了!」致庸大為感動,猛地將她抱起。雪瑛臉上現出笑容道:「你明白了就好,我心裡也踏實了,我可以回去了!」致庸心中大痛,抱緊她不鬆手。雪瑛略略推開他道:「致庸,現在我要走了,爹娘都在外面等,你相信我,我回去以後,還是像以前一樣,天天坐等著喬家請人去我們家提親。這會兒喬家遭了難,我也不想再等你中舉,中狀元,當什麼狀元娘子了。你記住,只要提親的人上門,只要你還是原先那個你,雪瑛立馬就跟你走!」致庸又是感動,又是難過,捧住她的臉,深情地喚道:「雪瑛,好妹妹……」

  門外,長栓帶著翠兒趕到。翠兒敲著門低聲急道:「小姐,老爺到處找您呢,快走吧!」雪瑛推開致庸,含淚微笑道:「致庸,我不能久留,我走了,我等著你來娶我!」致庸看著她一步步向門外退去,突然喊住她,從書櫥抽屜裡取出鴛鴦玉環遞了過去。雪瑛拭去眼淚,小心接過,一時驚喜交加。致庸柔聲道:「這是我在太原府商街專為你買的,你收下它,我要說的話,我的心,都在這上頭呢!」雪瑛將玉環戴上,滿面喜色:「致庸,你甭說了,我什麼都明白了,這只玉環,就是你送給雪瑛的聘禮了!我會一直戴著它,直到你娶了我!只要我不死,我都是你的人了!」

  翠兒又在外頭叫起來:「小姐,快走吧,讓老爺找到這裡就不好了!」雪瑛摟住致庸,大著膽子親了他一口,接著猛地推開他跑出去。致庸追了兩步便站住了,看著雪瑛和翠兒一起匆匆跑遠,神情一時又變得嚴肅和沉重起來。

  院裡弔孝的人仍絡繹不絕,雪瑛從他們中間飛快地跑向大門。在中堂前,曹氏遠遠地看到了她,眉頭一皺,問長栓:「是不是雪瑛?」長栓猶豫著點了點頭。曹氏道:「剛才她見了二爺?」長栓趕緊搪塞了幾句,曹氏也沒再問,她一直望著雪瑛跑出大門,目光漸漸冷峻起來。

  雪瑛在江父的訓斥與嘮叨聲中到了家,一下車就「咚咚」地上了繡樓。江父追了兩步沒追上,扭頭在樓下對江母喊道:「哎,哎,怎麼就這樣上去了?想去喬家,我讓她去了,她想見的人也見了,這回到底死心了吧,怎麼不給個痛快話呀!」江母恨恨地看他一眼,也趕緊上了繡樓。一進門,只見女兒從大櫥中取出一匹紅緞,「嘩」一聲鋪開在桌面上。江母心中七上八下:「雪瑛,這是為你做嫁衣準備的,你……」雪瑛扭頭道:「翠兒,拿剪刀來!」江母一把將翠兒擋住,急道:「雪瑛,你要做什麼?你也去了喬家,見了致庸,你們是怎麼說的?快告訴娘,讓娘心裡有個底!」

  雪瑛脫下腕上的鴛鴦玉環,含淚微笑呈給江母:「娘,致庸向我求婚了,這就是喬家的聘禮!」江母、翠兒皆一驚。江母打量著玉環道:「什麼?這就是喬家的聘禮?這是什麼聘禮,不就是一隻玉環嗎?」雪瑛有點不樂意,拉長聲調道:「娘,別小看它,喬家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致庸還能拿出這樣的東西做聘禮,女兒我已經滿意了!」江父一直在樓梯上聽,這時終於忍不住,「咚咚」地踏響樓板沖上來,一把從江母手中奪過玉環,怒道:「這就是喬家給你的聘禮?這算啥聘禮?不行!你是我閨女,我是你爹,我不答應你嫁給喬致庸,你就不能嫁!」雪瑛冷冷道:「爹,你可小心,別把它摔壞了,你摔壞了它,你就沒有閨女了!」江父氣得發抖道:「你……你還想用死拿你爹一把是吧?這是啥聘禮,這是喬致庸用來勾你魂的東西!你看我敢不敢把它摔了?」

  江母趕緊一把將玉環從他手中奪下來,好言勸道:「他爹,你下去吧,有話不能好好跟閨女說?」江父一跺腳,怒道:「我下去就下去,你好好跟她說,除非我死了,否則她橫豎不能嫁給喬致庸,她只能嫁給榆次何家!」說完他「咚咚」地沖下樓去。雪瑛也不理,徑直拿過刀尺,麻利地在紅緞上剪起來。江母和翠兒對看一眼,江母擔憂道:「閨女,雪瑛,你這是幹啥呀!」雪瑛望望母親,柔聲道:「娘,我聘禮都受了,說不定哪一天,喬家就來娶人了,我要給自己做嫁衣!」江母心下大驚,只覺得此事難以善終,但又不知如何勸說,忍不住上前抱住女兒大哭起來。

  雪瑛不為所動,回身幫她拭去淚水,柔聲道:「娘,您甭哭,今天是您女兒大喜的日子,我的終身已經定下來了,我受了致庸的這一隻玉環,這輩子就不打算和他分開了,您該為女兒高興才是!」

  「雪瑛,可是你爹他這一關咋過呀?」雪瑛毫不介意:「娘,等會兒您就下樓去告訴爹,從今日起,雪瑛的心已經成了鐵石,沒事我不會再下樓了,我也不會再去見致庸。我既受了喬家的聘禮,就是喬家的人了,所以我只需天天坐在這裡,等喬家上門來迎娶!」江母和翠兒都沒料到她竟然心志如此堅定,甚至透著些許瘋狂,她們驚駭地望著她,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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