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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只一會兒,夢中的金蝶又翩然飛至,似乎在他身邊盤旋飛舞不止,睡夢中的致庸略一翻身,金蝶便翩然離去。致庸猛然驚醒,慢慢下床,直著眼呆怔了一會,兩行清淚潸然而下。有那麼一瞬間,夢中的金蝶似乎清晰可辨,觸手可及。致庸突然大悟,拭淚哈哈一笑道:「罷了罷了!今昔何昔?喬致庸又是何人?莊周可以化作蝴蝶,我一個書生,又為何不可化作一個商人?莊周化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夢中,喬致庸化作商人,豈知就不是身在夢中?……既然是在夢中,我為什麼一定要這麼認真?哈哈,為什麼就不能高高興興地把這個夢做下去?」

  他臉上的悲情消失,變成了一種奇異的快樂,忍不住閉目念白道:「妙哉妙哉!莊周化作蝴蝶,依然是莊周;喬致庸化作商人,還是喬致庸。喬致庸就是變成商人,也會是個好樣的商人,哈哈哈……」

  喬家一干人大多在門外守著,先是因他睡覺而皺眉,等到他縱聲長笑,曹氏再也忍不住,喝令長栓闖進去。一進門,長栓被致庸的神情嚇了一跳,急道:「二爺,您您您怎麼了?」致庸身子一晃,猛醒過來,自語道:「啊,是的,我醒了!不過是夢是醒,誰又真能說得清?」說著他又大笑起來。曹氏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緊張與彷徨,也進了書房,致庸見她進來,突然一驚,接著呆呆地盯著她。曹氏心中大慟,暗道:「完了,完了,家中剛去一個,接著又瘋一個,這個家是徹底完了。」她望著如夢中般的致庸,厲聲喝道:「二弟,你怎麼了?」致庸聞言又大聲笑起來:「嫂子,曹掌櫃,你們知道我現在是什麼人?」長栓打了一個哆嗦,道:「二爺,您是二爺啊,您快醒醒!」致庸停住笑,「啪」的一掌拍在桌上,厲聲道:「不!我不止是二爺,我現在是商人,山西祁縣喬家堡喬家的東家。」眾人呆呆地望他,卻見致庸一甩長襟下擺,坐下沉聲道:「看著我幹什麼?我要吃飯。」

  曹氏回頭看長栓。長栓急忙把早準備好的飯端過來,擺到桌上。致庸溫言和氣道:「嫂子,你們去吧。我好了,都過去了。曹掌櫃,等我吃過飯,你來見我,咱們一起通盤算一算喬家的賬!」此時他的口吻已變,完全不是原來那個輕狂的少年書生,反倒像個頗為沉著冷靜的東家。曹掌櫃震驚而又意外地看曹氏一眼,趕緊答應了一聲。

  曹氏猛地轉身離去,眾人也跟著陸續離去。書房內致庸拿起筷子,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一進客堂,曹掌櫃便歡欣鼓舞道:「大太太,二爺是真醒過來了,連說話都像個東家了!恭喜大太太,我沒有看錯二爺,二爺是個大情大義之人,喬家有這麼一個男人,就不會一敗塗地!」曹氏聞言突然落淚,哽咽道:「可我到底對致庸說了假話,我對不起死去的大爺啊!」曹掌櫃噓了一聲道:「大太太,您小點兒聲。這件事,我們以後要埋任心裡,讓它爛掉,誰也不能說出來啊!」

  曹氏拭淚道:「曹爺,二爺接管了家事,只能說喬家的事剛剛有了轉機。我說的那事,你要抓緊去辦!能不能救喬家,都在這後一件事情上頭呢!」一時兩人相視無言,只覺得內心無比的沉重。

  第五章

  1

  喬家書房內,致庸一身孝服,面窗而立。曹掌櫃站在他身後,不時看他一眼。半晌,致庸轉身沉沉道:「這就是說,哪怕賣掉這座老宅,我們欠的債也還不清?」曹掌櫃點頭。致庸又問:「這個家裡現在還有多少銀子?」曹掌櫃歎道:「據我所知,銀庫裡早沒了銀子,前幾天進了一萬兩,那是大太太為您出門應試拿陪嫁玉器典當的,這幾天致廣東家過世,又花了一些。」曹掌櫃看看他又道:「東家,致廣東家過世後,我們一直瞞著外頭,不敢發喪,為的是維持局面,等您回來。現在您回來了,老這樣下去不行,消息早晚會洩露出去,那時所有的相與都會一起找上門來要銀子。因此到底該怎麼辦,只怕您今天就要定奪!」

  致庸心中接連幾個沉重的「咯噔」過後,總算徹底明白了家中此刻的險境,反而鎮定下來,開始了冷靜的思考。過了好一會,曹氏出現在門外,致庸迎上前去:「嫂子,你不歇息一下,怎麼又過來了?」曹氏心中一顫,眼含期待道:「只怕兄弟今日就要定下些方略,我怎麼能不來呢?」致庸沉思半晌,突然下決心道:「我想好了,立即給大哥發喪!」

  「立即發喪?」曹氏和曹掌櫃互看一眼,吃驚地問道。曹掌櫃道:「東家,您想過沒有,消息一旦傳出去,喬家大門口,連同祁縣大德興總號裡外,就不只是現在這些本家爺們兒和相與商家找上門要銀子了!」

  致庸鎮定道:「曹掌櫃,大嫂,大哥已經去世,我不能總讓他躺在冰冷的銀庫裡。大哥去世你們秘不發喪,替我們喬家贏得了時間;現在我要立即發喪,也是要為我們喬家贏得時間。眼下對於我們來說,時間就是喘息之機!」曹掌櫃立刻醒悟,道:「東家,您是說,立即發喪,那些本家和相與就是想上門討銀子,也不好逼得太緊了。畢竟我們家裡有了喪事,就是要還他們銀子,也要等我們把喪事辦完!」致庸道:「對,就是喪事辦完,我大哥的靈柩入了土,還要過個三七呢。三七二十一,我們有整整二十一天的時間想辦法,讓喬家渡過這個難關!」

  曹氏激動地點頭道:「致庸這個主意好。大爺死後有知,也會高興的!」曹掌櫃有點擔心道:「東家,這樣好是好,可那些本家和相與還是會來鬧的,到時怎麼跟他們講?」致庸冷冷笑道:「這件事你甭管,到時我自有話說。曹掌櫃,現在聽我的吩咐,眼下家中剩下的這不足一萬兩銀子我全交給你,給大哥辦喪事。記住,七天后出殯,務必花光,一定要把我大哥的喪事辦得風光、體面,不要讓過世的人再受委屈!」曹掌櫃有點猶豫:「可是東家……這些銀子都花在這上頭嗎?」致庸帶點憂傷又微微一笑道:「曹掌櫃,喬家如果要敗,這些銀子也救不了它。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把這最後一件事辦得漂漂亮亮?大哥也辛苦了一輩子。」曹掌櫃看了曹氏一眼,曹氏點頭道:「現在二爺是一家之主,二爺一定要這麼辦,就這麼辦吧!」曹掌櫃不再多說,應聲而去。

  很快,在中堂一片雪白,曹氏帶景泰及眾丫鬟老媽子在靈前哭聲動地。院裡所有的紅燈籠都糊了白,一條條孝布扯起了天棚。長順忙著分派眾僕人去各位親戚家報喪。曹掌櫃帶著一群僧人走進堂內,做法事超度亡靈,唱經聲如天樂般一波波旋裹著越過屋頂,飄上天空。

  近中午時,大門外達慶果然又來打門,他自己一腦門子官司,沒看見大門上剛剛被糊了白。致庸接報,想了想道:「我正想請他呢,開大門讓他進來!」長順接到吩咐去開門。達慶一頭撞進來,倒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長順哭腔道:「還沒來得及給您老報喪,我們家大爺,他去世了!」達慶大驚:「什麼,致廣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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