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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致庸「撲通」一聲跪下,大叫道:「嫂子,你不能啊……」曹氏聞言止住哭聲,堅忍地站著,一眼也不看他,冷聲道:「杏兒,替我請二爺出去,我要去和曹掌櫃算帳了!」杏兒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二爺,您起來吧!」致庸心頭大亂,一動不動。曹掌櫃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道:「二爺,難道您寧可眼睜睜地看著大太太和景泰淨身出戶,沿街乞討,也不願接管家事?您,您是一個男人啊!」

  致庸猛地站起,轉身要走。曹氏渾身一顫,差點倒下,杏兒急忙上前扶住。致庸回頭,心痛如割道:「嫂子,我——」曹氏心一橫,咬牙道:「兄弟,嫂子剛才的話錯了,就是嫂子和景泰從這座老宅淨身出戶,也不會馬上去死!我身後還不利索,無顏去見你大哥呀!這世間還活著喬家的兩個男人,你和景泰還要吃飯,我怎麼能撇下你們走!……也罷,等事情完了,嫂子就是出去討飯,也要領著你們活下去!兄弟,你放心好了,日後但凡嫂子和景泰有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曹掌櫃抹了一把眼淚,跺腳道:「大爺生前如何對您?二爺,您可安心?」曹氏大聲道:「曹掌櫃,啥也別說了,讓二爺先走,我們去算帳!」她又回看景泰一眼,厲聲道:「景泰,你起來!替你爹送送二叔!」景泰雖小,可這時也模模糊糊有點知道利害關係了,他跪地不起,小嘴一咧哭著叫道:「二叔——」杏兒猛地給致庸跪下,痛聲道:「二爺——」旁邊的一干家人見狀也陸續跪下。

  曹掌櫃看了看曹氏,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致庸,最後慢慢跪下道:「二爺,您是讀書人,懂得人生天地間,活的就是仁義禮智信五個大字。可您真要眼睜睜地看著喬家破家還債,什麼事情也不做,就是不仁;大爺大太太自小將您養大,大爺留下遺言,將家事託付給您,您卻不願承擔,就是不義;長嫂如母,大太太讓景泰跪求您接下這份家事,您置之不理,是不禮;您現在甯死也不要管喬家的事,坐看祖宗產業落於他人之手,自己將來也不免凍餓街頭,是不智;喬東家去世了,大太太和景泰就您這麼個親人,您對他們的死活毫不在乎,是您在死去的大哥面前失了信。一個男人仁義禮智信全無,讀書又有何用?」話一說完,他也不再看致庸,慨然站起道:「好了,到了這會兒,我一個外姓人也不想勸您了,大太太說得對,您還是走吧!我只是不知道,真到了大太太和景泰淨身出戶的一天,那時您將如何面對死去的先人!」

  致庸突然淚如雨下。景泰走過來拉拉致庸衣袖,懂事道:「二叔,就是將來出去討飯,我討來了也給您吃!」致庸猛地將他抱緊,站起三下兩下拭幹了眼淚,望著窗外良久,突然回頭道:「嫂子,曹掌櫃,大哥臨終前讓我接管家事,你和曹掌櫃都在場?」曹掌櫃看一眼曹氏,曹氏平靜道:「對。你大哥那番話,是當著我和曹掌櫃的面說的!」致庸望望曹掌櫃,曹掌櫃也點頭道:「二爺,東家臨終時,讓我進了內宅,說有要緊的話,只跟我和大太太兩個人講。東家便吩咐我打發人接二爺回來,說把這個家交給您!」

  致庸睜大眼睛,驚訝地望著他們道:「致庸離家去太原府趕考時,大哥給了我一封信,他在信中並沒有說要讓我接管家事!」曹掌櫃吃驚地看曹氏,曹氏一時臉色蒼白,顫聲道:「致庸,你大哥在那封信裡都說了什麼?」致庸沉思道:「大哥要我好好考,一定要考上舉人,來年再去京師考一個進士。大哥只是在信的末尾才說——」曹氏發急道:」你大哥在信的末尾說了什麼?」致庸看了看她,回道:「大哥說,只有我考不上舉人,才讓我接管家事!」曹掌櫃長出了一口氣,趕緊道:「這就對了,東家寫這封信時,還不會料到包頭複字型大小的高梁霸盤會一敗塗地,他在信上那麼說,是要鞭策二爺好好考!」曹氏想了想道:「不,我現在明白了,大爺寫這封信時,就已經知道包頭的生意可能已經敗了,他自己也一病不起,那時他就有了讓二爺回來接管家事的心思!」

  致庸心中覺出有什麼不對,但一時想不出更說不出,只好仍舊怔怔地站著。曹氏看了他一眼道:「若是沒有這樣的意思,大爺一定不會寫這樣的信!只有大爺知道,他巳病入膏肓,也只有他心裡明白,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能夠撐起喬家這塊天的男人只有二弟!……二弟,你大哥臨終時還說;若是二弟不能讓喬家轉危為安,他就……他就…」致庸聽出話音不對,急道:「他就怎麼樣?」曹氏牙又一咬,狠心道:「他就永遠不進喬家的墳地!」曹掌櫃心頭一痛,也附和道:「大太太說得不錯,東家就是這麼說的!」

  致庸極為震驚地望著他們,眾人則擔心地回望著他,只聽他突然爆發道:「大嫂,曹掌櫃,如果大哥真說了那樣的話,讓致庸接管家事,致庸今日就別無選擇了!致庸是大哥大嫂養大的!致庸的命是大哥大嫂給的,就算大哥讓致庸死,想來致庸也不會拒絕的,更何況接管家事!」

  「兄弟,你真的改主意了?」曹氏心頭又痛又亂,顫聲問道。

  致庸心頭一陣麻亂,但仍點頭道:「喬家若是真的要敗,兄弟就是自己賣身還債,也不能讓嫂嫂和景泰流落街頭,這點嫂嫂放心!」曹氏心頭一松,立刻內疚起來,哽咽道:「兄弟——」致庸心裡有一塊東西正在堅硬起來,道:「大哥大嫂讓致庸接管家事,我答應,但是能不能讓它起死回生,致庸卻不知道!今天走進家門之前,我還不知道喬家已到了這步田地;不過既然到了這一步,致庸也就沒什麼顧慮了,若是致庸沒能救得了喬家,大哥在天之靈,還有大嫂,也請不要怪罪!」

  曹氏急忙接口道:「兄弟,從大爺過世直到這會兒,嫂子和你那死去的大哥,等的就是這句話。你大哥說得對,你要麼不做,只要你做,一準會做得比所有人都強!兄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你大膽地去做了,就對得起祖宗,對得起你大哥和我了!喬家若還是敗了,那就是喬家的命,我決不會怨你!可你要是不做,我和你在九泉之下的大哥,卻要怨你!」

  致庸呆了呆,突然又道:「嫂子,假若我能讓喬家渡過難關,嫂子不要逼致庸一輩子都做生意。眼下景泰小,致庸接管家事責無旁貸;景泰一旦長大,致庸還是要把家事交還給他,回頭做我想做的人!嫂子千萬要答應!這件事致庸現在就想和嫂嫂約好。」曹氏默默看他,點頭道:「兄弟,嫂子答應你,只要你能帶喬家闖過這一關,等景泰長大,我還是讓你去讀書,做自己喜歡做的人!嫂子決不食言!」

  「謝嫂子!」致庸單膝跪下行了一禮,不待曹氏攙扶,他已站起,神情開始顯得鎮靜和強大,接著又道:「嫂子,還有一件事。大哥和嫂子既然要致庸當家,從現在起,喬家所有的事致庸都要照自己的想法去辦,嫂子一概不得干預!」

  曹氏長舒了一口氣:「兄弟,這個你放心!你大哥和我既然把喬家托給了你,就是信得過你。」她扭頭對曹掌櫃吩咐:「曹掌櫃,出去傳我的話,從現在起,喬家裡裡外外大小事情全由二爺做主,一概不用再來問我!」曹掌櫃應聲而去。

  致庸看著曹掌櫃離去,身子晃了晃,道:「嫂子,致庸想一個人先去書房靜一靜」。曹氏不放心地看致庸一眼,吩咐道:「長栓伺候二爺內書房歇息。」長栓趕緊過來扶住致庸,致庸也不推卻,借著長栓肩上的力,腳步如灌鉛般走向書房。

  好容易到了書房,長栓退下,致庸也不坐,來回踱步,最後停在孔夫子畫像前默立良久,半晌悲憤道:「先師,先師,莫非你早就知道我喬致庸今日要棄儒為商,前兩天才在夢中告訴我學而優則商?……莫非我喬致庸命中註定逃不過這一劫?」他嗟歎了好一陣,忽又痛聲道:「喬致庸今日由一個書生化作一個商人,僅僅是為了大哥大嫂……他們含辛茹苦將我養大,喬致庸不能讓大嫂和侄子景泰流落街頭。大哥,你為何讓致庸走上經商這樣一條路,以前你不是這樣的呀……」但四周靜寂,並無任何回答。致庸心頭一陣煩亂,乾脆躺了下去,不一會便又累又倦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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