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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生員決不後悔!」致庸一邊說,一邊連連磕頭。胡沅浦點點頭,隨即一字一句對監考官吩咐道:「今天本官做主,專為生員喬致庸一人打開龍門,放他走!門外家人一併開釋,不予追究!」致庸再次磕頭稱謝,站起踉蹌而去。

  茂才這時忽然從隔壁號子裡沖出,大聲道:「喬致庸,站住!」致庸聞聲一愣,站住回討頭,只聽茂才道:「喬致庸,你大哥已經病重,即使你現在回去,不過是見一面,並無法改變其他事情,你為何一定要回去?」致庸不語。茂才又說:「你我本不是一樣的人,你本可以不來考這個舉人、進士,不必和我們這樣的寒儒爭這一碗飯。可你既然來了,還是要考完了再回去。你是個有才之人,不為自個兒可惜,可我真心為你可惜!」致庸定一定神,帶點感動道:「茂才兄,謝謝你,可是致庸此時方寸已亂,實在呆不下去,只能由著性情和此刻的心意行事!」說著他拱手作別。茂才看看他,也不再相勸,只歎口氣道:「後會有期!」致庸轉身離去。

  哈芬盯著茂才道:「又是你?這個喬致庸,究竟是個什麼人?」茂才回頭道:「大人如果還不清楚,生員就告訴大人,此人就是山西祁縣喬家堡喬家的二爺!」哈芬倒吃了一驚:「怎麼,他真是喬家的二爺?這可沒想到!」茂才不再言語,自顧自走回號子裡去。

  哈芬略帶不滿,對胡沅浦道:「大人,您今天可是為山西貢院開了一個先例,進了龍門的生員也可以中途出號!」胡沅浦也不介意,仍帶著惋惜道:「哈大人,朝廷以孝悌治天下,下官敬重的是此人的孝悌之心!」他走了兩步又回頭:「哈大人,記住這個叫喬致庸的生員,三年之後,一定再讓他來考!」哈芬心中不屑,口裡卻道:「大人如此看重此人,下官領教,一定記在心中不忘!」

  從下午開始,達慶就在喬家的大門外帶著一幫人打門,一邊領頭嚷嚷道:「是喬家的人都給我聽著,咱們喬家在包頭的生意垮了,全祁縣的人都知道,致廣就瞞著我們這些自家人,他眼裡還有我們這些喬家老股東嗎?喬家的生意我們也有一份!就是垮了,我喬達慶拼了老命也得要回自己的一萬兩股銀啊……「一干喬家的股東親戚皆嚷嚷附和道:「對,我們全靠人在老股裡的股銀利息吃飯呢!如今生意垮了,我們也得要回自己的股銀!」

  正嚷嚷著,大門突然被打開,曹掌櫃寒著臉走出來。眾人一時後退,倒也鴉雀無聲。曹掌櫃則悲憤地望著他們,也不說話。達慶咳嗽了一聲道:「哎,老曹,怎麼是你!致廣呢?致廣怎麼不出來?我們要見他!」曹掌櫃強忍著悲痛,克制著厭惡道:」四爺,各位爺,東家一直病著,有什麼話就跟我說好了!」達慶斜睨著他道:「老曹,照理講這話我們跟你說不著,可你既然出來了,跟你說說也行!諸位本家爺們兒,你們看如何?」

  眾人本來就是達慶領來鬧的,原也沒有什麼主意,這會兒就只管附和道:「行!他好歹也是喬家大德興雇的大掌櫃,如今生意做成這樣,可得問問他是怎麼做的!」達慶仗了勢,更囂張道:「曹掌櫃,我現在不問你別的,只問你一句話,喬家包頭的生意是不是敗了,我們的股銀怎麼辦?」曹掌櫃見達慶一副落井下石的架勢,氣得直瞪眼,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達慶見狀似乎更占理了,大聲道:「今兒你甭想隨便拿幾句話塞和人,我們既然都來了,就不能不了了之。你也知道,大家也都知道,沒有了股銀,我們這些本家拿什麼過日子,像我這麼個舉人,日後是要拿著銀子去京城趕考呢,沒有了銀子我怎麼辦?」一干討賬的人更是氣勢洶洶道:「對,達慶說得對,沒有了銀子,想讓我們喝西北風呀!」

  曹掌櫃克制著怒氣道:「諸位爺,都甭嚷嚷,聽我一句話,大家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呆會兒我會進去給東家說的。眼下東家正病著,等他的病稍好一點,他一定會出面給大家一個答覆。大家還是先回去吧……」達慶搖著扇子蠻橫道:「老曹,你甭給我們來這個!這個我們懂!你要是管不了這事兒,就別擋著道,讓我們進去跟致廣說,他不能把生意做壞了·這時候給我們來一個烏龜大縮頭,我們不答應!」眾人跟著起哄道:「對,我們不答應,我們退股!」

  一干人一邊吵嚷著,一邊朝大門裡擁。曹掌櫃趕緊帶著幾個僕人拼命擋住,喊:「諸位諸位,聽我說完,我是個外姓人,你們都是東家的本家,現在東家病成這樣,你們一定要找他鬧,這合適嗎?」達慶邊推攘邊叫道:「哎我說老曹,你這話就不好聽了,你們把喬家生意做垮了,我們就不該來問問?我還奇怪了,你不讓我們找致廣說理,你給我們出個主意,我們該怎麼辦?」推攘的一干人道:「達慶,甭聽他廢話,咱們一起進去找致廣!就是喬家的生意垮了,我們也得要回我們的股銀!」

  曹掌櫃見勢不對,急往後閃道:「快關大門!」兩個家人拽住他,直往後拖,好不容易才擠進來,同時拼命上前,將達慶等推出,趕緊插上門栓。曹掌櫃一面抹著腦門上的汗,一面急著下令道:「這不行,快拿大木頭頂上。」幾個家人趕緊拖過幾根圓木,頂在大門後。

  門外仍然人聲鼎沸,達慶等推不開門,大聲嚷嚷道:「大門裡頭的人聽好了,你們將大門頂上也沒用,不管你們把生意做成什麼樣子,你們就是連褲子都賠出去了,也得還!」

  喬家銀庫已佈置成了靈堂,曹氏身穿重孝,看著幾個家人將一塊塊冰壘在致廣棺材旁,悲痛難言。曹掌櫃匆匆走進來,看她一眼,他不提門外的喧鬧,曹氏也不問。過了好一會,曹掌櫃還是沉不住氣:「大太太,二爺就要回來了,您有什麼打算,想好了沒有?」曹氏臉上淚痕未幹,一聽此言,接著又一行淚流下。曹掌櫃歎了口氣:「大太太,老是秘不發喪也不是個長久之計,就是這每天運冰進來的工人,也可以把事情洩露出去,我們還得想下一步棋……」曹氏點點頭,忽然道:「我明白!致庸快回來了吧,致庸回來就好了!」曹掌櫃按捺不住心頭的納罕,問道:「大太太,您的意思……」曹氏抹了抹眼淚道:「曹掌櫃,事到如今,除非有貴人相助,喬家決脫不了此難!致庸眼下是我們喬家最大的指望,倒不是指望他回來做什麼生意,畢竟遠水不解近渴。可眼下還有一條路也許能走,他還沒有成婚,也沒有訂親!」曹掌櫃聞言大悟:「不錯!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個!……要是有一個和我們名望門第相近的大商家馬上和二爺結了親,拿出銀子幫我們一把,喬家就能不垮!」曹氏長歎一口氣,聲音顫抖:「今天這話,我只透給你一個人。我知道致庸什麼心性,事情到底能不能成,他能不能為了這個家放得下心上人,我都不知道!」

  曹掌櫃心中一動,問道:「怎麼,二爺心裡已經有了意中人?」曹氏重重點頭道:「這個你不要管。你只管記住我的話,馬上找人去打聽有沒有合適的人家,記住,事情一定要悄悄地做!」曹掌櫃歎息道:「大太太,您的苦心我明白,您放心,就是二爺回來了,這件事您不說,我也不會讓他知道!」曹氏頭一點,咬牙道:「喬家今天大難臨頭,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不了什麼,我能做的就是盡人事,喬家到底能不能得救,那就看天意了!」曹掌櫃連連點頭,趕緊行禮退下,出門張羅去了。

  致庸馬不停蹄地趕到喬家堡,幾欲脫虛,他踉蹌著下馬,幾乎是爬到門前,一邊喊著一邊打起門來。守在門後的家人乍一聽驚跳起道:「壞了壞了,四爺他們又回來了!」在門外緊隨致庸其後趕到的長栓、長順等,聽到裡面的話,一邊扶起致庸,一邊喊道:「什麼四爺,是二爺回來了,快開門!」門內家人一聽,也喊:「長栓!是長栓!二爺回來了!快去報曹掌櫃和大太太!」門應聲而開,這邊致庸只覺得手腳發軟,爬都爬不起來,只得由長栓抱著往裡拖。致庸抬頭,心中一喜:「還好,門還是紅的,燈籠也是紅的!」他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開長栓,起身就往裡跑,一班守在門內的家人見狀,皆辛酸地流下淚來。

  長順覺著不對,趕緊上前攔住他道:「二爺,二爺,您聽我說,大爺他已經過去了,我們去報信時就不中用了!」致庸搖晃了一下,突然指著門裡門外的紅燈籠道:「不,不,你們騙我呢!我大哥他還活著!」長順心一酸,上前抱住他含淚顫聲道:「二爺,您可要挺住呀!這個家都在等著您呢!」致庸大驚:「你……你說什麼?」長順一邊示意家人趕緊把大門關上,一邊抱緊致庸小聲但急切道:「二爺,您別嚷嚷,家裡還出了其他大事呢。都是大太太和曹掌櫃拿的主意,專等著您回來才發喪的!」致庸身子一晃癱下去,長順一把抱住,和他一起倒下去。致庸向院裡爬去,悲聲大放:「大哥,大哥,致庸回來了,致庸回來晚了……」這邊曹掌櫃急急趕出,趕緊上前攙扶道:「二爺,快起來,快起來!」致庸以頭撞地,哭聲更大。曹掌櫃著急地對長順和長栓道:「你們兩個,還不過來把二命扶進去!」長栓和長順抹淚架起致庸,半拖半抱地走向內宅:每走過一扇門,身後的人便急忙將門關上,儘量不讓哭聲傳出去。

  好容易到了銀庫靈堂內,致庸一見棺材牌位,立刻撲倒在地,失聲痛哭道:「大哥,大哥,我走的時候你還好好的,怎麼不等等我呀……」致庸多年來皆由致廣如父般地呵護,而此時致廣遽然離世,他實在難以接受。回想起幾日前的事,終於明白致廣是強撐病體送他,苦口婆心,而他渾然不覺,依舊張狂不羈,由著性子滿口胡言。悔痛如針刺般密密紮向心頭,致庸以頭撞地失聲大哭起來。眾人趕緊上前拉住,也跟著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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