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大院 | 上頁 下頁


  胡沅浦盯著致庸和茂才上下打量,眼中漸現不屑之色,對胡叔純道:「問問他是哪裡人,姓甚名誰。」胡叔純依言問道:「這位秀才,還不快回欽差大人的話!」致庸不卑不亢道:「啟稟兩位大人,生員姓喬名致庸,太原府祁縣喬家堡人氏。」茂才亦從容且更簡潔地回答道:「姓孫名茂才。」哈芬對胡沅浦道:「大人,這祁縣喬家堡喬家,在晉中祁、太、平三縣雖算不上首富,但僅在包頭就有十幾處生意,在太原、京津也有買賣,也算是大富之家了。」他轉向致庸道:「你既是祁縣喬家堡人氏,可與當地喬姓大商家沾親帶故?」致庸不動聲色:「大人,生員和喬家既不沾親,也不帶故。生員出身寒門,此喬非彼喬也。」

  哈芬冷笑一聲道:「我就知道,你若是喬家人,斷然不會到此來應舉。」回頭對胡沅浦道:「大人,太原府三年一次鄉試,每次給祁縣五個名額,別的縣生員為爭一位名額,都要使銀子,走門子,擠破腦袋也要來,這祁縣、太谷、平遙三縣的知縣不一樣,他們還要下帖子去請這些人來應試,不然就湊不夠數,此人說不定就是來湊數的。山西人歷來貪財,商重官輕;就是這重商之風,把山西的民風敗壞了,簡直是萬劫難複!」

  致庸聞言大怒,欲上前辯理,卻被茂才攔住。胡沅浦皺眉看著致庸道:「這個生員,莫非你還有話要說?」致庸長吸一口氣,克制道:「沒有。生員今日是來應鄉試的,不是來說話的!」胡沅浦深深看著他們,轉身下令道:「讓他們進去!」哈芬無奈地擺了擺手,跟隨胡沅浦往回走,龍門外看熱鬧的人又大聲喝起彩來。

  兵帥對致庸喝道:「欽差大人讓你們進去,你還不快進去?」接著轉向茂才:「你,脫衣裳,讓我們搜查!」茂才開始脫衣,致庸走進龍門,突然轉身回望胡沅浦,忍不住大聲道:「大人——」胡沅浦一驚回頭,聽致庸沉聲道:「大人,如果生員有話要說,你們願意聽嗎?」陸大可等一干士紳聞言忍不住回頭看去,車中的玉菡原本放下了車簾,這時又「嘩」一聲拉開了。圍觀者中起了一陣騷動,雪瑛捂住眼睛,長栓更是急得連連跺腳:「都叫他進去了,這又怎麼了?」

  「大膽!」哈芬對著致庸大聲叱責,不料胡沅浦回身道:「好啊!喬致庸,這兒是貢院,為國選士之地,你是秀才,有話自然可以講,請講,放開膽子講!」致庸拱手道:「胡大人,剛才哈大人稱生員可能是知縣找來湊數的,生員不便辯解。生員是不是來湊數的,要等三場鄉試過後大人看了卷子才知道。生員忍不住想說的是,剛才哈大人說山西民風就是讓重商之風給敗壞了,萬劫難複,生員愚鈍,實在不敢苟同。」

  「你——」哈芬大怒。胡沅浦道:「說下去!」致庸道:「其一,天下四行,士農工商,聖人有雲,無農不穩,無商不富,聖人也沒說過重商之風敗壞民風,因此生員知哈大人之言並不是聖人之言;其二,我中國地大物博,南方北方,出產不同,商旅不行,貨不能通南北,物不能盡其用,民不能得其利。民無利則不富,民不富則國無稅,國無稅則兵不強,兵不強則天下危;其三,立國之本,在於賦稅,全國賦稅,農占其七,商占其三,就全國商人言,山西一省商人又占三分之一。商人行商納稅,乃是強國固本的大事。照哈大人的意思,莫非山西商人全部歇業,不給國家納稅,才是好事?」

  哈芬變色喝道:「你……大膽!」眾隨從亦大喊:「住口!」胡沅浦默默看致庸,沉靜道:「這位生員,你說完了嗎?」致庸遲疑了一下,終於點點頭。胡沅浦也不接口,揮手讓他進去。

  胡沅浦若有所思地看著致庸的背影,接著轉向一邊沉思一邊匆匆穿衣的茂才:「剛才我說過,這兒是山西貢院門前,朝廷為國選士之地,孫茂才,你有話也可以說!」茂才吃了一驚,但略略沉吟一下,便開口道:「謝大人!大人若真要生員開口,生員也有話說!」胡沅浦揚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茂才一拱手道:「剛才祁縣生員喬致庸,並非有意要唐突兩位大人。他只是覺得哈大人方才有關晉商的一篇高論,有失公允。」胡沅浦反問:「有失公允?」茂才點點頭,接著沉聲道:「哈大人撫晉多年,應當知道山西人多地狹,本地人不惜拋家舍業,萬里經商,原是迫不得已。可是你看看今天,就連當年被乾隆爺視為天下第一富的山西,也鬧得滿大街都是災民。請問大人,這麼多災民從何處因何而來?」胡沅浦回頭看哈芬。哈芬只好咳嗽一聲道:「本官黯昧不明,還要請你說說了,他們從何處因何而來?」

  茂才環顧了一下圍觀的人群,突然語含沉痛道:「恕生員唐突。兩位大人,生員知道這些災民,他們中許多人都來自潞州和蒲州,來自潞州的是失業的機戶,來自蒲州的是失業的茶民。不是山西人重商,才使得他們成了乞丐,而恰恰是這幾年南北絲茶路不通,才使得他們斷了活路。大人,山西今日民不聊生,不是山西人重商輕儒,而恰恰是商業不興!若想解今日山西萬民之困,地方官員就得……」哈芬突然爆發:「夠了!你……大膽!難不成你還想教訓本官?」

  胡沅浦道:「哈大人,少安毋躁。」回頭對茂才:「講下去,照你看來,怎麼才能解今日山西萬民之困?」茂才拱手道:「大人,歷朝歷代,世人皆視經商如洪水猛獸,實在是大錯特錯。要解今日山西萬民之困,要做的恰恰是重新疏通商路,讓萬民歸業,不是抑商,向恰恰是興商!」他話音未落,龍門內的致庸和圍觀的人群同時爆發出一陣叫好聲。胡沅浦默然不語,突然轉身擺手:「讓他也進去吧!」圍觀者不覺鼓掌,長栓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雪瑛亦合掌「阿彌陀佛」了好幾聲。陸大可回頭望望車中的玉菡,玉菡不覺臉紅,「啪」一下拉下車簾。

  「關~龍~門!」兵帥長聲喊著,龍門終於「吱吱呀呀」地關上了。

  龍門內,致庸沖茂才拱手:「茂才兄,佩服!」茂才定睛看了看他,冷哼一聲,抬腳就走。致庸大聲道:「茂才兄,喬某真心想和你做個朋友!」茂才頭也不回道:「來時路上說過了,在下高攀不上!」致庸搖搖頭,走向自己的號子。

  貢院前,胡沅浦等均站立等候,看著一根正在燃燒的線香。線香燃盡,胡沅浦高聲喊:「請一聖一旨!」胡叔純接著大聲傳道:「請聖一旨!」眾人及眾士紳、圍觀者一批批跪下。一匹馬駛進貢院大門,在號子間「得得」奔跑起來,馬上人長聲喊:「請-聖-旨-!」眾生員,包括致庸和茂才分別在自己的號子裡齊齊跪下,只聽外面喊道:「皇上有旨,今年太原府鄉試試題是《治大國如烹小鮮》!」一時間,號子裡的眾生員嘴裡都跟著念叨起來:「治大國如烹小鮮……」

  貢院外,眾商家看著胡沅浦和哈芬上轎,鼓樂齊鳴地離去。陸大可上車,對女兒道:「剛才敢在欽差大臣面前替山西商人講話的那兩位,你知道年紀輕的是誰?雖然他自個不承認,可聽人說他就是祁縣喬家堡喬家的二爺!」玉菡戲弄懷裡的貓,嬌聲道:「爹,您是不是又看中了一個女婿?咱們這一趟出來,您可看上不少女婿了!」陸大可瞪了女兒一眼道:「我看上有什麼用?著急的是我閨女一個都看不上!」玉菡撒嬌:「爹,人家說過了嘛,一輩子都不出嫁,一輩子都守著爹!」陸大可笑著搖頭,馬車駛出。玉菡的眼角一掃,望見了身旁人群中的雪瑛,雪瑛這一刻也瞥見了她。玉菡不知怎的,心中有了一種奇怪的不安之感,但一時間又想不出這種不安從何而來。正好陸大可又絮絮叨叨地說起話來,玉菡便把這種感覺拋開,陸家的馬車漸駛漸遠。

  雪瑛在龍門口等了好一會兒,才見長栓匆匆把車趕過來道:「雪瑛小姐,二爺好歹是進去了,他剛才說了,讓我天亮前把你送回祁縣,再回來接他,咱們走吧!」雪瑛仍然望著龍門,有些不舍,突然回頭道:「長栓,你覺得二爺能不能考中?」長栓甩了一個響鞭道:「嘿,你問這個?我告訴你,他要是想考中,就一定能考中!他要是不想考中,就一定考不中!二爺的心思,誰摸得著呢!」雪瑛聞言,長長歎了口氣,戀戀不捨地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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