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大院 | 上頁 下頁


  背街街面上一片漆黑,只有一點燈火還在搖晃。茂才獨自一人提著燈籠和飯籃子,走在前面。他剛才在前街人流中被擠掉了一隻鞋,且破了燈籠,一時起了「燈籠不亮,前程不明」的迷信之心,特趕回店換了一盞燈籠再上路時,燈籠是亮了,時間卻晚了。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因為走得急,不小心碰到了街邊一個災民伸出的長長的腳,只聽那災民「哎喲」一聲,原來在黑暗中或坐或躺的災民一下都醒了,看見茂才手裡的飯籃子,不知誰發出一聲:「搶了!」便一擁而上。茂才嚇得大叫一聲,和他們爭搶起來。

  這一幕恰被後面趕來的致庸、雪瑛、長栓撞上。長栓一把將飯籃子塞到他手中,趕過去大喝道:「放手放手!反了你們呀!還敢搶東西!」幾個災民已將茂才的飯籃子搶到,一哄而散。「哎哎,你們這些天殺的,搶了我的飯,噎死你們啊!」茂才大喊著追了幾步,卻只能作罷。

  長栓看看茂才道:「你呀,真沒用,連幾個叫花子都鬥不過!」茂才怒道:「你是什麼人?管我的閒事!」長栓回頭看致庸,生氣道:「二爺瞧這人真怪了,我幫了他,他還不領情呢!」茂才對這話嗤之以鼻:「打住,你說你剛才幫了我,你幫了我嗎?我的飯呢?」長栓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的飯不是讓叫花子搶走了?瞧瞧你這人,糊塗到家了是不是?」茂才道:「錯!不是我糊塗到家,是你糊塗到家了。」長栓道:「哎,我還想聽你講講,你看上去也像個來趕考的秀才,怎麼一句明白的話也聽不懂呢?」茂才道:「這話又錯了。既然你看出我是個來趕考的秀才,當然自個兒也不相信我聽不懂一句明白話,可你仍然這麼說我,這是一錯;你剛才說你幫了我,可我的飯還是被叫花子搶走了,你要是真幫了我,飯就該還在我這裡,如何說得上幫了我?不是又一錯嗎?」

  致庸對茂才發生了興趣,撇下雪瑛走上前,定睛一看,終於認出了是茂才。茂才也看清了是他,卻傲氣地梗著脖子。長栓一邊拉走致庸,一邊氣呼呼道:「二爺,跟這樣的人有理也講不清,咱們走!」茂才一看他生氣了,更是得意:「你又錯了!既然知道跟我有理也講不清,為何還要講?既然還要同我講理,那就是不相信同我有理講不清。這不是我錯,而是你錯!不是我糊塗,而是你糊塗!」致庸甩開長栓的手,又上前兩步,拱手道:「這位爺,我們見過的!」茂才不願認他,反問:「是嗎?」致庸笑道:「見到尊駕之時,就明白仁兄是位非常之人,想必此時也是去貢院應試,敢問尊姓大名?」茂才傲然道:「萍水相逢,何勞動問!」致庸又笑:「萬一我想和閣下交個朋友呢?」

  茂才故作不知道他是誰,看了一眼,哂笑道:「看你的打扮,自然是一位富家少爺,生於錦衣玉食之中,長在深宅大院之內,與我輩寒門窮士,並無朋友之份,徒然做個姿態,又有何益,我們還是各自走路為妙!」說著他大步朝前走去。長栓生氣道:「二爺,這人不是瘋子,也是個狂徒,別理他,咱們走!」致庸納了一會兒悶,笑道:「且慢!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喬致庸一向自以為是天下第一狂人,沒想到遇上這位爺,居然有小巫見大巫之歎。今天我還非交這個朋友不可了!」他上前趕了幾步,朗聲道:「朋友留步!在下山西祁縣喬家堡生員喬致庸,有心結識閣下,懇請前面這位爺一定說出尊姓大名!」茂才在致庸說話時略停了幾步,等他一說完,卻仍舊一言不發,大步離去。

  長栓更生氣了:「二爺,看准了吧,這種人根本不是什麼狂人,說不定是個瘋子!鬧不好還是個傻子呢!咱們走,可別誤了場!」致庸絲毫無憮然,又笑笑,拉起雪瑛,抄了一條近路,跑了起來。4

  貢院前,哈芬陪胡沅浦站立,望著魚貫而人的山西太原府生員。龍門口,致庸最後一個接受搜身,有點擔心地朝外眯著眼看了看,他不知道剛才那位傲氣的花生秀才是否也趕到了。兵丁檢查完,推了他一把,喝道:「進去吧!」致庸提起飯籃子,回頭朝圍觀者中間望了一眼。雪瑛向致庸暗暗招了招手,致庸微微一笑。長栓開玩笑道:「二爺這會兒不近視了嘛!」雪瑛忍不住道:「你給我住嘴!」長栓樂了。這邊馬車裡的玉菡早就看到了致庸,這會兒見他甜甜地笑著,自個兒這顆芳心不知怎的亂跳起來。

  那邊兵帥跑向哈芬跪下:「啟稟大人,生員們入場完畢,時辰已到。」哈芬看看胡沅浦,胡沅浦點頭。於是兵帥站起,長聲喊道:「關龍一門!」眾兵丁推動起吱吱呀呀的貢院大門。就在這時,忽見茂才氣喘吁吁地從人群中擠過來,大喊道:「等一等!等一等啊!」致庸回頭,看見是茂才,站住了。

  龍門口的兵帥攔住茂才,喝道:「站住!你來晚了!」茂才打躬作揖道:「各位爺,在下山西祁縣生員孫茂才,因為路上不順,稍有耽擱,各位就行一個方便,讓我進去!」兵帥道:「不行!來晚了就是來晚了,不能進去!走走!」茂才怒道:「哎我說你們這些人,是不是拿土地爺不當神仙呀!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兒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連皇上都敬重讀書人,你們這些人算什麼?怎敢不讓我進去!」龍門裡面,致庸聞言大聲道:「仁兄,說得好!」

  兵帥大為惱怒,一揮手道:「一個小小生員,膽敢在山西貢院龍門口咆哮,給我抓起來!」幾個兵丁上前去抓茂才,茂才又是掙扎又是叫喊,亂成一團。致庸沖出來護著茂才,亦喊道:「不准抓人!」那兵帥沒好氣道:「還打抱不平呢,來人,把這個人也給我抓起來!」

  「這可怎麼辦?」還沒走的雪瑛大急,長栓也跺腳埋怨:「你看看,有他什麼事,壞了吧!」他們身後,一干士紳也伸著脖子朝龍門口看。陸大可扭頭對車裡的女兒笑道:「哈,這下有熱鬧瞧了。」玉菡顧不得接口,極為緊張地朝龍門口張望著,眼睛一眨不眨,禁不住為致庸著急起來。

  「胡大人,您看,這就是山西的民風!」一直遠遠看著的哈芬皺著眉道。眼見兵丁將兩人制住,哈芬對旁邊的小校道:「帶回去審問!」不料也一直在觀看的胡沅浦手一擺:「慢,大人,咱們還是過去看看。」

  胡沅浦和哈芬緩緩走向龍門口。眾兵丁反扭著致庸和茂才,致庸不畏不懼,笑道:「呵,大官來了!」茂才回頭望著胡沅浦和哈芬,亦面無懼色。胡沅浦走過來,溫言道:「放開他們。」眾兵丁放開致庸和茂才。哈芬咳嗽一聲道:「這兩個生員,知道站在你們面前的是誰嗎?」致庸冷冷一笑道:「知道。一位是山西總督哈芬哈大人,一位是欽差大臣、內閣學士、督察山西學政胡大人。」哈芬哼了一聲道:「既然知道,為何不拜?」致庸不卑不亢道:「大人,若是在別處,生員見了兩位大人,自然要拜;可在山西貢院龍門前,生員可以不拜。」

  哈芬大為生氣,對胡沅浦笑道:「胡大人,這就是我們山西的生員,書不一定讀得很多,卻一個個傲得可以!」回頭對致庸喝道:「你這個小小秀才,說話口氣不小啊。今兒我還真想聽聽,為何到了貢院龍門前,就可不拜欽差大人和本官?」茂才擠上來道:「大人,我來回答。這位生員說可以不拜,自然有他的道理。」哈芬心中更怒,問道:「什麼道理?」茂才道:「大人,雖說現在站立在大人眼前的還只是兩名秀才,但假若生員進了龍門,今年中舉,來年或中進士,或中狀元,三年五載,就是國之重臣,出將入相,與大人分庭抗禮,也未可定,果真如何,今日我們倆如何要拜?」致庸看了他一眼,喝了一聲彩。圍觀眾人本是看熱鬧的多,見狀也緊跟著喊起好來。哈芬的臉上再也掛不住了,怒道:「大膽!假若我今天一定要你們下拜呢?」茂才還未來得及回答,致庸微微一笑,上前接口道:「大人不會。大人是大清宗室,國之重臣,自然能體味為國家敬重斯文的道理,不會在這天下秀才就要揚眉吐氣的貢院門前做出強迫生員下拜之事。」哈芬有點狼狽,回頭看胡沅浦,發現他微微含笑,口氣不由得軟下來:「胡大人,您看,這就是我們山西的秀才!您若不相信下官方才的話,就請您來問吧。」

  胡沅浦望著致庸和茂才,所有的目光也都轉向他們。陸大可越來越有興致地望著致庸,回頭剛要說話,卻見女兒探身出車一副大為懸心的模樣,不禁心中一動。雪瑛眼見著這一幕,不禁又害怕起來,顫著聲音低低問道:「長栓,這,這可怎麼辦?」長栓急得抓耳撓腮,小聲嘀咕道:「壞了壞了,還是大爺有先見之明,來時專門囑咐他,到了太原府不要輕狂,可他還是犯了老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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