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大院 | 上頁 下頁


  玉菡一驚,茂才也怔怔地望著致庸離去,一時間競忘了和玉菡的衝突,開口問道:「哎,他剛才說他是誰?」玉菡臉微微一紅:「山西祁縣喬家堡,名字叫喬致庸……」

  皮影戲館內,雪瑛正等得心急。致庸與玉菡先後進來,玉菡很在意地往他們這桌看了看,剛好與雪瑛的目光碰了一個正著,兩人都微微吃了一驚。致庸笑嘻嘻地落座,把花生遞給雪瑛。雪瑛一時競忘了責怪,過了一會才想起說:「怎麼去了那麼久,我還以為你把我撇這兒,不回來了呢。」致庸把幾個花生輪番上下拋擲,給雪瑛表演起了小雜耍,很快就把雪瑛逗得掩嘴輕笑起來。

  兩人吃著花生,雪瑛注意到了那張信紙,向致庸指指,致庸將花生倒在桌上,不在意地看了看信紙上的字,臉色猛地一變。雪瑛拿過信一看,也變色道:「怎麼,大表哥已病入膏肓?他在信上說,這次鄉試,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你要是考不中舉人,他就讓你回去接管家事……天哪,大表哥難道真要讓你回去做生意?」致庸一把拉起雪瑛道:「快走,回我們家的鋪子,我要溫習那些八股文,這個舉人,我得考上!」

  「為什麼?」致庸也不答話。

  一直注視致庸的玉菡見他們那麼快走了,心裡竟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陸大可呷了一口茶,忍不住問:「哎,玉兒,你看誰呢?」玉菡臉微微一紅,連忙將話岔開去。

  夜,太原府的空氣中湧動著一股奇怪的流,希望中的絕望與絕望中的希望在暗夜中同時流淌翻攪。一家店鋪的大門在黑暗中「吱吱呀呀」地開啟,一僕人打著燈籠,提著飯籃子,陪一考生走出。一時間家家大門都在打開,一盞盞燈籠走出,考生中既有面帶稚氣卻躊躇滿志的弱冠少年,又有佝僂駝背面容暗淡已年過七旬的老童生。腳步聲由小變大,漸如悶雷一般滾動。燈籠和人流漸漸匯成一條條奇特的緩緩向前蠕動的河,無數條河漸漸彙聚,最終融成一條洶湧奔湧的大河。

  喬家太原大德興分號內,致庸滿頭大汗地背著一篇八股文:「若夫……若夫……」長栓提著燈籠一頭撞進來,喊道:「二爺!二爺!該走了!」致庸生氣地把書扔在地上,沒好氣道:「等一會兒!我的腦子又讓這些八股文弄糊塗了!」

  「這爺,臨陣磨槍,早幹什麼去了?」長栓嘟噥著,無奈地退了下去。

  忽然,只聽「啪」的一聲,致庸將手中八股文摔在桌上,哈哈大笑道:「想我喬致庸,竟被我大哥一封信嚇住了!」雪瑛奇道:「怎麼,大表哥寫這封信是要嚇唬你?」致庸點點頭得意道:「天下人中,知喬致庸者,我大哥也。他自小就知道我不喜歡科考,怕我進了考場瞎對付一陣子就出來了,不給他好好考;他還知道我自幼聽不得經商兩字,一聽說要我經商就頭痛欲裂,於是他就寫了這麼一封信,說什麼他已病入膏肓,這次我要是考不上舉人,就得回去替他經管喬家的生意。哈哈哈,他知道我一害怕,就會好好考;而只要我好好考,就一定能高中,哈哈,我大哥……」雪瑛先是松了一口氣,複又緊張道:「萬一,萬……·」致庸搖頭笑道:「不可能。我和大哥早就有約在先,他經管喬家的生意,我讀我的書。再說了,他也不可能把喬家的生意交給我,那樣他也不會放心呀,除非是天塌下來!可天是塌不下來的!長栓,備車……」

  長栓應聲跑進來,致庸一把將桌上堆積的八股文書推倒在地:「咱們走,這裡太臭了!再不走我要暈倒了!」說罷,他一手捏著鼻子就往外走。雪瑛見狀又是好笑又是發急:「你們都走了,我怎麼辦?」致庸回頭道:「你甭去,今天貢院外頭人多車多,小心擠傷了你,你就在這裡等著,我進了龍門,就打發長栓連夜送你回祁縣!」雪瑛不依:「不,我要去送你!」致庸只好應道:「那……快走吧!」雪瑛甚喜,立刻跟了出來。

  山西貢院外,一輛輛馬車相繼駛來,從馬車上陸續下來一些長袍馬褂、衣冠楚楚的士紳。眾人互相作揖,寒暄。陸家馬車也遠遠駛來,車中的玉菡已是一身女妝,懷裡抱著貓,端莊雅致。她微微掀起簾布看一眼,回頭對陸大可道:「爹,這就是山西貢院?」陸大可說:「可不是,幸好你不是個小子;你要是個小子,我就得讓你從小讀書,到這裡來受苦了!」玉菡吐吐舌頭,一副嬌憨可愛的樣子。陸大可道:「坐這兒等著,我去應付一下,誰讓咱們家也是太原府登記在冊的大商家呢!」玉菡笑著點頭,又好奇地向外張望起來。

  陸大可走向眾商家,彼此招呼寒暄了一陣。平遙一位林姓商家笑道:「陸老東家,我聽說這些日子,你帶著府上的小姐走州串府,一心想尋一門好親事,今天到這裡來,不會是想在鄉試的秀才裡挑個中意的女婿吧?」陸大可哈哈一笑:「林東家,山西的聰明人都做了商人,到這裡來趕考的秀才裡頭,哪裡還會有我陸大可中意的女婿?」眾商家聞言皆笑,點頭稱是。

  車中,明珠看玉菡也笑,玉菡回頭嗔視她一眼,目光忽然變得若有所思。明珠低聲道:「小姐,您不是想在這些秀才中找人吧?」玉菡道:「住嘴!越來越沒規矩了,我又不認識他們,我會找誰?」

  這時,突見一隊兵丁魚貫跑步將貢院團團圍住。一兵帥長聲道:「關一龍一門!」貢院大門吱吱呀呀關上,鎖好,一群兵丁威風凜凜,帶刀站立門前,氣氛森嚴。兵帥再次長聲道:「插一棘!」一隊兵丁跑向圍牆,放梯子,爬上去將一根根荊棘插上牆頭。沒過多久,遠處一聲炮響,一匹快馬馳來,馬上的人亦長聲道:「肅靜,欽差大臣到——」眾人紛紛收聲,很快都規矩起來。

  先是一隊儀仗走過來,中間是胡沅浦和哈芬的大轎。那胡叔純跑馬而來,照例長聲喊道:「聖旨到——」眾士紳齊齊跪下。胡沅浦和哈芬落轎後,胡沅浦穩步走來,將筒狀的聖旨欽題高高供在貢院門外的龍架之上,上香跪拜。身後的士紳和生員們則在後面一起跟著叩拜如儀,接著鼓樂齊鳴。轉眼時辰已到,胡沅浦平靜地命令道:「開龍門!」爾後胡叔純長聲大喊:「開~龍~門!」龍門口兵帥亦長聲應聲:「開~龍~門!」眾兵丁用力將龍門推開。生員們魚貫而行至龍門口,兵丁隊開始對他們挨個脫衣搜查。

  致庸的馬車卻還堵在一條擠滿災民的商街上。長栓急得頭上直冒汗,一邊拿鞭子打馬,一邊高喊:「讓開讓開!」可毫無用處,這條街越來越堵。致庸見災民眾多,跳下車問:「哎,請問諸位,你們都是哪裡人?」一個拄著拐棍的瘸腿老者長籲道:「不瞞你說,我們這些人,原先都是潞州的機戶,每年靠咱們山西商人打湖州販絲回來,織成潞綢,銷往京津和口外,日子還過得下去。這幾年南方打仗,絲路不通,湖絲不能人潞,我們這些人生計無著,眼看著一家老小就要餓死,不得已才流浪到這裡。」致庸心下惻然,轉向另一面帶菜色的壯年男人又問道:「你們呢?」男人將一隻乞討的髒手幾乎要伸到致庸的臉上,淒慘道:「我們是蒲州人,原來一直幫晉中祁縣、太谷、平遙三縣的大茶商運茶,走武夷山到恰克圖的商路,雖然苦點兒,可是一家老小總還有飯吃。如今長毛作亂,茶路斷絕,像祁縣水家、元家那樣的大茶商都沒了生意,我們這些人也只好歇業,四下乞討度日。大爺,可憐可憐,賞點銀子吧!」

  致庸掏出銀包,災民們立刻亂起來,將致庸圍在中間,伸出一張張乞討的手:「大爺,行行好吧……」致庸接連被衝撞了好幾下,忍不住叫起來,長栓急忙跳下車來保護他。災民們卻越來越多。一隊巡街的官兵沖來,一邊鞭打災民,一邊大叫:「散開!散開!」致庸忍不住回頭對巡街官兵大喊:「別打他們!你們於嘛打他們!還有沒有王法!他們是災民!」災民們忍著痛散了。長栓沖著還在散銀子的致庸喊:「二爺快走,再晚真要誤場了!」這時災民們又圍過來。官兵又將長鞭揮舞一氣,長栓跳上車,與雪瑛合力將致庸拉上去,打馬沖出重圍。

  拐進一個胡同口,致庸看了一下天色,果斷地對長栓道:「確實不能再耽擱了,你把車拴到前面這家客棧,我們找個背街,繞道走著去貢院!」長栓嘟噥道:「都是這些臭叫花子……」致庸突然生氣,怒道:「誰說他們是叫花子,他們原本都是好老百姓!」長栓吐吐舌頭,趕緊去拴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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