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大院 | 上頁 下頁


  半晌,雪瑛長籲了一口氣道:「快說吧,人家都愁死了!」致庸一樂,拍著肚子說:「愁什麼?我知道了,你是怕我考不上?就我這一肚子八股文章,臭不可聞,騙他們個舉人,還不是綽綽有餘!真可惜這次不是殿試,考的也不是聖人之言;若是殿試,考聖人之言,我一篇錦繡文章做下來,當今聖上還不得給我點個狀元!」雪瑛見他吹得起勁,不由得「噗嗤」一笑,接著卻又低頭不語。致庸看出她有心事,連連追問。雪瑛禁不住他問,眼裡溢出淚花,終於細聲道:「致庸,告訴你,我們家這幾年的日子你是知道的,我爹做什麼生意都賠,到如今窮得只剩下我這個閨女了!」致庸一驚:「說什麼呢你!我姑父他不會……」雪瑛點頭,聲音更低了:「我爹說了,現在他做生意沒本錢,一家人不能餓死,要把我嫁給一個有錢的人家,借點本錢開一家大煙鋪!」致庸裝作很緊張地問:「真的?你呢,你答應了?」雪瑛生氣地甩開他的手,致庸趕緊做念白狀安慰道:「罷罷罷,我說這位小姐,你也不要發愁。喬致庸今天去太原府鄉試,一眨眼就是舉人;好歹再熬熬,然後到京裡應試,出門就是進士;中了進士,在下不但有資格做官,還有資格請大哥大嫂出面,到江家提親。」

  雪瑛驚喜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說:「真的?」致庸握緊她的手認真地說:「當然。只要姑父姑母不反對,這門親事就是板上釘釘,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喬家雖不是什麼大雷之家,可借給姑父幾千兩銀子做本錢,也不是難事。只是開大煙鋪,我不贊成!」雪瑛大為高興,眼淚不覺流出,只好背過臉去,用絲帕拭淚。致庸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趕緊推推她說:「雪瑛,你看,你看,外面多美啊!長栓,停車,讓我們下去遛遛。」

  太原郊外,一片片野花、野草自由自在地沐浴在陽光下,鳥聲清脆可喜,幾隻金色的蝴蝶在大片的野生紫雲英間亦飛亦停,翩然起舞。雪瑛開心得如同一個小女孩般雀躍:「致庸,瞧這裡景色多美,我覺得我今天來到了一個夢中曾經見過的地方!」致庸略帶驚訝地說:「說得不錯。我也覺得,我在夢中到過這個地方!莊周夢蝶的地方,瞧這兒只金色的蝴蝶,我前兒還在夢裡見過呢!」

  雪瑛笑他:「你又來了!請問這位大爺,你是莊周,還是蝴蝶?」致庸嘻嘻笑著答道:「莊周不知自身是蝴蝶,蝴蝶也不知自身是莊周。」雪瑛也樂了,如小時候般伸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道:「既然莊周都不知自身是蝴蝶,你這位莊周之徒,還是做山西祁縣喬家堡的喬致庸吧!」致庸在她頭上回敲了一下說:「錯了,難道莊周就不是喬致庸?喬致庸就不是莊周?天下有多少喬致庸,就有多少莊周;天下有多少莊周,就有多少蝴蝶之夢-」雪瑛笑著打斷他:「好了,別胡說了!快告訴我,這些日子,大表哥大表嫂把你圈在家裡,你可把曆科墨卷、天下的八股文都吃進肚子裡了?」致庸嗤之以鼻:「告訴你!我讀的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雪瑛臉紅不語,跑向前去摘花。致庸追上她,又一本正經地說:「好了好了,我讀的是這種墨卷,你聽好,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他瞄瞄雪瑛入神的樣子,放聲大笑:「哈哈,就是說一個像你一樣美麗的女子,在城門洞裡等我。她非常愛我,卻不見我來,急得抓耳撓腮。」雪瑛「呸」了一聲,惱道:「胡鬧,要考科舉的人,不好好讀五經四書,只顧看些閒書!」

  致庸不管,握緊她的小手又開始背道:「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匏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說著他捧住雪瑛的臉,愈發深情款款:「你看,她的手如同柔軟的茅草一樣白嫩,皮膚的顏色如同凝固的脂膏,脖子又長又白,如同雪白的蠐螬蟲兒,牙齒雪白如同匏瓜的籽粒,她有知了一樣方正的額頭,蛾子一樣的長眉,她那媚笑的酒窩呀,那美麗的眼波呀,真讓我陶醉。妹妹,我背書的時候,千思萬想的就是你啊!」雪瑛大為感動,輕輕偎依在他的懷裡,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淚,哽咽著說:「致庸,不知為何我就是害怕!現在鄉試,再往後是會試、殿試,你真要中了狀元,京城有那麼多的達官顯貴、有財有勢人家的小姐,你還能回到祁縣娶我?」致庸輕拍著她的背勸慰道:「好妹妹,貧賤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那時我何止要娶你。告訴你吧,就這會兒,我連咱倆的一生都設計好了。」雪瑛破涕為笑:「又在胡說,誰是糟糠?還設計一生呢,你又在哄我!」

  致庸神采飛揚地說:「聖人雲,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我們既然不想虛度年華,自然事先要好好設計。」雪瑛抬起頭來表情熱切地看著他,於是致庸便很得意地開始長篇大論:「首先,天下人讀書,皆是為了做官,讀書人做官,當然有人抱的是經國治世之志,更多的人卻只是為了一份俸祿。我卻跟他們不同。喬家雖不是大富之家,但只要生意不倒,我這一輩子,銀子大概是不會缺的,因此我不會為了一份俸祿去讀書做官。其次,我雖然生在商家,卻不是長子,不用操心家中生計,大哥大嫂也從沒想過讓我接管家事。仔細想起來,我竟是天下第一等閒人。上天把我喬致庸生成這麼一個人,我自然不能辜負它這一番美意嘍。」雪瑛用一個手指頭刮臉羞他:「哎呀那是誰呀,不多一會兒還說他要狀元及第,出將入相,做國之棟樑,一眨眼又不想為官作宦了?」

  致庸大笑道:「雪瑛,怎麼你也把我看成誠心正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流人物了!呸呸!我這個上天恩賜的天下第一等閒人,怎麼能墮入那一流人物中去!」雪瑛也笑:「你又說胡話了,難道天底下還有比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品格更高一等的人物?」致庸一拍大腿說:「這話你問得好。豈不聞古人雲,帝王之功業,聖人之余事。一個人連治國平天下之類的大事都看不上,其心就不在塵世之間,而在雲端之上。哎,我說你回去好好讀讀莊子就明白了。」

  雪瑛嗤之以鼻:「呸,我不信,你要真是莊周,就不會來太原府鄉試。莊周會來考舉人?別讓我笑話你了!」致庸正色道:「雪瑛,我是莊周,可現在又是一個俗人。既然做了俗人,就不能沒有俗人之累,不做俗人之事。實話告訴你,這次我去太原府鄉試,其實並不是為了中舉,而是為了安慰大哥之心。大哥大嫂從三歲時把我養大,供我讀書,又不指望我為喬家做生意賺錢,只指望我今年鄉試高中,然後再去京師,騙一個進士,在喬家門前樹一個牌坊,光宗耀祖。我要是連這個都做不到,不就太讓大哥大嫂寒心了嗎!既然做了進士,恐怕好歹還要去做一任縣令。做完一任縣令,我一生的俗事就完了。我脫掉烏紗,就不再是一個俗人了,我成了一個既有錢又有閑的人,一個大清國的莊周,一個莊周夢中的蝴蝶,和你這個狀元娘子一車一馬,離開山西……」

  雪瑛脫口而出問道:「真的嗎?離開山西去哪兒?」致庸用手刮刮她秀挺的鼻子,笑道:「輕車簡從,行萬里路,遍覽中華大好山河。譬如看看孔老夫子登臨過的泰山、秦始皇帝令蒙恬修的萬里長城、蘇東坡泛過舟的赤壁,看看徐霞客遊記裡的黃山,看看那從昆侖山直泄東海的黃河……」

  雪瑛悠然神往地說:「太好了,我做夢都想!」致庸攬過雪瑛,兩人並肩對著遠方的藍天白雲,致庸千古情懷悠悠念白道:「還有那荊軻刺秦辭行時唱出慷慨悲歌的易水,秦將白起坑趙兵四十萬的長平,楚霸王中了十面埋伏兵敗自刎的垓下,謝家小兒郎大敗前秦苻堅的淝水,隋煬帝開闢的南北大運河,唐明皇賜死楊貴妃的馬嵬坡……」雪瑛熱切地回應道:「太好了,這都是我想去的地方!」致庸扳過雪瑛的肩,深情地面對她,繼續說道:「還有那四大名都,三大名樓,奇山秀水,名人舊跡……雪瑛,我們就這樣一年年游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名城大邦,然後回到祁縣,在山中建一座別館,兩個人閉門讀書,春天養花,冬日釣獵,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如同一對神仙眷屬,悠哉遊哉,不知老之將至。妹妹,你覺得我這個夢做得還是做不得,你願意嫁給這個莊周嗎?」

  雪瑛突然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又抽泣起來,哽咽道:「致庸,你把我們以後的日子說得那麼好,像一場做不完的美夢,我都不敢相信了!致庸,世上有這樣的好日子嗎?我江雪瑛有這樣的好命嗎?我心裡真是害怕。」致庸幫她拭淚,柔聲道:「別急別急,這樣的日子,會來的,你只要等著就行!」

  雪瑛癡癡地望著他道:「致庸,致庸,你可不能騙我,從今天起,我可就等著了!」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間勝過千言萬語。

  半晌,雪瑛突然拉著致庸向不遠處一座殘破的小廟奔去,說定要與他起個誓。一進廟,雪瑛就在神像前虔誠地跪下。致庸定睛一看,又好氣又好笑道:「雪瑛,你要和我起誓嗎?可這是一座財神廟,供的不是主管人間姻緣的月下老人!」雪瑛不理他,開始虔誠地禱念道:「財神爺爺在上,民女江雪瑛今天在你面前發誓,一生一世,非喬致庸不嫁!有違此誓,令我這一輩子,雖生如死!」

  說著她回頭看致庸,致庸撓撓頭,也只好走向前跪下,合掌戲謔地禱念道:「財神爺爺在上;你老人家管的是天下的錢谷,本不該管這天下的姻緣,可今兒有人一定要我在你面前發誓,我也不便推辭,讓你老人家受累了。」雪瑛嗔怪道:「致庸,你少胡說,這是在神前!」致庸雖仍笑嘻嘻地凝視著她,但眼中的柔情大起,於是他扭轉頭對著神像拜了三拜,正色道:「在下喬致庸,家住山西祁縣喬家堡,今生今世,非江雪瑛不娶,若有半句虛言,令我求死不得,心痛如割!」雪瑛一聽忙阻止他:「你胡說些啥呀!」致庸一下跳起,又拉她起來嬉笑道:「看你,剛才也不攔我,話都說出去了,你才心疼。」雪瑛癡癡地凝視了他半晌,忽又掩嘴笑了起來,接著含羞地忸怩了一下,遞給致庸一個精緻的香囊。致庸接過大喜,讚賞不已,隔了一會卻又取笑道:「這算是定情物了吧?!」雪瑛聞言大羞,伸手要搶回,致庸趕緊藏起,然後笑道:「好好,不是定情物,這是妹妹怕我到了貢院,還像平日一樣喜歡睡覺,一覺睡過去,誤了這個舉人,接著誤了妹妹的終身大事。妹妹放心,今天我喬致庸戴上妹妹的香囊,到了考場,一打瞌睡,我就拿出它聞聞,立時三刻便會精神抖擻!哈哈!」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