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大院 | 上頁 下頁


  他嘀咕的聲音雖輕,致廣還是聽到了幾句,立刻呵斥道:「胡說!人家是朝廷命官,講的是聖人之言,行的是周公之禮,怎麼會說出混帳話?倒是你,念了幾篇老莊,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裡。」致庸笑著分辯道:「哥,你是不是錯怪我了,我不止念老莊,我更念孔孟,其實在我身上,出世之心和人世之心一樣重!我……」曹氏向致庸連連擺手,頻使眼色。致庸趕緊閉了嘴,這邊致廣又數落起來。致庸咧嘴吸了口涼氣,然後容忍地微笑起來,等到致廣喘息停頓的間歇,致庸逮住機會便拱手道:「大哥,天不早了,你也教訓得夠了,讓我起來吧?」說著他便自個兒站了起來。致廣深深看他一眼。致庸只好重新跪下,嘟噥道:「你看,還沒完了!」

  致廣抬頭問:「誰跟二爺一塊去?」長栓急忙進來,回稟道:「大爺,我跟二爺一起去!」致廣喘了一口氣,叮囑道:「太原府不是喬家堡,車多人多馬多,撞傷了不是玩的。等會兒出了門,你們路上不能拐彎,一路直奔太原府;到了太原府,那些好吃好看好玩的地方,一概不能去!到了就住到咱們家的鋪子裡,交待曲掌櫃,二爺住進去以後,只准在裡頭讀書,除了去貢院應考,再不准他出門!」長栓不由看致庸一眼,心裡暗自嘀咕,說這爺哪裡能管得住啊,但口中他仍趕緊向致廣應承:「是,是!」

  致廣示意曹氏和杏兒扶他站起,然後對致庸說:「你,起來吧!」致庸一骨碌爬起來,高興地說:「謝大哥!大哥,大嫂,這回我可以走了吧?」致廣沒出聲,示意杏兒拿出一封信來,然後說:「二弟,你去太原府,帶上大哥這封信。」致庸伸手來接,致廣擋住,沉聲叮囑道:「不要馬上看,什麼時候進考場,你什麼時候看。」致庸一樂,笑著說:「大哥,什麼信呀,你甭鬧得像諸葛亮似的,派趙雲出征還送給個錦囊……」他到底沒敢說完,看看致廣的神色,趕緊換個話頭應承道:「是是是,我聽大哥的,大哥不讓我這會兒看,我就進考場時再看!」

  他接過信,隨手塞進口袋,對長栓眨眨眼,低聲喝道:「還不快走?!」長栓趕緊跟著他快步走出。致庸快走了沒幾步,突然又折回來,看著致廣遲疑著。致廣厲聲道:「又怎麼了你?」致庸猶豫了一下,突然像小時候一樣上前抱住致廣,搖晃了兩下,嬉笑著說:「哥,哥,你可答應我,我回來你的病就徹底好啦!」不待致廣回答,他沖有點愕然的眾人伸伸舌頭,一溜煙地就跑遠了,再沒回頭。

  致廣靜靜地看著他跑遠,對弟弟最後那個孩子氣的舉動,他到底沒忍住,兩行清淚終於落了下來。他停了停,忽然扭頭喊道:「鼓樂呢?鼓樂怎麼停了!景泰他娘,我走不動了,你快出去送二弟……去應試!」一句話沒說完,致廣再也堅持不住,猛地向後倒去,口中噴出血來。曹氏大驚,撲上去抱住他,一迭聲喊道:「大爺,大爺……快叫大夫啊!」致廣勉強睜開眼,喘息著說道:「別聲張,讓致庸安心走!」曹氏眼淚滂沱而下。堂外,鼓樂又熱鬧地響了起來。

  5

  果然不出長栓所料,他們的馬車沿著汾河的官道沒趕多遠,致庸就吹著口哨把他的鞭子搶了過來,然後自個趕著馬車拐到了另外一個便道。長栓知道他要去哪裡,又氣又急,但也無可奈何,只好由他了,但是不住地念叨著:「我的爺啊,明兒應試是大事情,您可千萬不能耽擱啊!」致庸最後被他念叨煩了,手一揮在長栓的頭上甩了一個響鞭,笑著說:「小子,別一本正經的了,難道你就不想去?」長栓臉一紅,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致庸熟門熟路,不大一會工夫就進了祁縣縣城,在一家有點殘破的後院門口停了下來。他跳下車,一邊熟練地找了塊墊腳的石頭準備翻牆,一邊嘀咕道:「江家真是不爭氣,瞧這後牆,塌了這麼久也不修,牆這麼矮,多不安全啊,還好我不是壞人啊……」沒費多大勁,致庸就翻過了牆頭往下一跳,不料想牆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大坑,他一跳正好栽在了那個坑裡,半天才「哎喲,哎喲」地爬起來。致庸隨便拍拍身上的土,接著就開始學起了蛐蛐叫,兩長一短,非常規則。

  不大會兒,二樓廂房便奔出兩個年輕的姑娘,前頭的那個姑娘額頭飽滿,一雙眼睛長而清媚,容貌極是秀雅,一身淡雪青色的家常衫子亦把她襯托得異常清麗脫俗。致庸看著她由遠而近地奔過來,饒他一直嬉皮笑臉慣了,也不自禁地微微漲紅了臉,但他仍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繼續鼓著腮幫子學蛐蛐叫,還微微背轉過身去。那姑娘奔到離致庸十步遠的地方,便放慢了腳步,越走越慢。原先落在後面那個丫鬟打扮的姑娘趕了上來,一看他倆這個架勢,忍不住掩嘴「噗嗤」一笑,同時開始向院牆外張望。

  「雪瑛——」致庸到底忍不住。他這一喚,雪瑛乾脆停住不走了,頭微微垂下,粉臉緋紅。「翠兒,長栓在院子外面呢!」致庸笑呵呵地向外擺了擺頭說。翠兒一聽,臉也紅了,當下頷首道:「喬二少爺好,我,我去外面看看。」說著她便趕緊知趣地去了院門外,一是替他們望風,二來則是見見也算青梅竹馬的長栓。他們四個人打小便一起長大,感情頗深。雪瑛眼見著翠兒不見了人影,才慢慢抬頭,看著致庸說:「你……你怎麼來了?」致庸依舊笑嘻嘻的:「人家想你了,就來了唄!」雪瑛臉漲得更紅了:「少胡說你!來了也不走大門'還像小時候那樣爬牆頭!馬上就是舉人老爺了,萬一讓我爹娘發現——」致庸一聽,拉長了聲調依舊笑嘻嘻地說:「我是為你好才爬牆進來的。現如今雪瑛人大心大,男女授受不親,我要是從前門進來,姑父姑母一定不會讓我見你。那時你就是再急著要見我,只怕也見不著了!」雪瑛「呸」了一聲,又好氣又好笑道:「別臭美了,你怎麼知道人家要見你?」

  致庸故意正色說:「喬致庸要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還會來爬江家的後牆?喬致庸要是不知道江雪瑛天天都在想我,念我,尤其這幾日一直盼我來,那我還讀什麼書?考什麼舉人?我要是考不上舉人,又怎麼能托媒人來江家求親——」雪瑛又驚又喜,一時也顧不上矜持了,急切問道:「你說啥?你要托媒人來……求親?」致庸故意逗她,裝作沒聽懂:「我說了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你——」雪瑛又羞又惱,作勢上前打他,致庸一把抓住她的手。雪瑛大急,一邊掙著手一邊低聲嚷道:「快鬆開,你要死了,讓別人看見,那還得了!」致庸一邊使壞耍賴不鬆手,一邊低聲央求道:「好妹妹,想不想知道我怎麼跟大哥大嫂講的?要是想知道,就跟我走!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真的,真的,就一會兒,很快送你回來,今兒太陽多好啊。」雪瑛開始只是掙著手搖頭,但禁不住對終身大事的關切和致庸帶著點孩子氣的央求,最後到底點頭答應了。

  兩人快步出了後院門,一抬眼正看見長栓和翠兒在那邊低著頭輕聲說話。致庸調皮地咳嗽了兩聲,鬧了兩人一個大紅臉。雪瑛快步上前向翠兒耳語了幾句,翠兒看上去多少有點擔心,附耳向雪瑛叮囑了好幾句,才點點頭,又紅著臉看了長栓一眼,便趕緊回去了。

  馬車很快出了城,來到十字路口。長栓在篷車外問:「二爺,往哪兒去?」致庸做了個鬼臉道:「什麼往哪兒去,該往哪兒去你還不知道?」篷車外長栓歪著頭停了停,接著笑呵呵地甩了一個響鞭:「明白嘍!得,駕!」

  雪瑛原本一直絞著手坐著,突然覺得有點不對,便朝外看去,立刻失色叫道:「致庸,這是去哪兒呀?這不是去太原府的官道嗎?」致庸裝糊塗,也掀起簾子朝外看看說:「怎麼,這是去太原府的官道?長栓,你怎麼把車趕上了去太原府的官道?」不等長栓回答,他便放下簾子回頭對雪瑛說:「算了,既然上了去太原府的官道,就跟我一塊去太原府玩玩吧!」雪瑛沉下了臉,直盯著他,一言不發。致庸看著她的神色,突然也覺得自己有點發瘋,於是撓撓頭又嬉笑道:「那,那,要不然……可是……」他到底沒說出些什麼,只好回望著雪瑛那雙長而嫵媚的眼睛,恨不能在她美麗的眼波裡一直留下去。儘管他一直嬉皮笑臉的,可是他那雙極黑極亮的眸子裡含有太多的不舍和情意,雪瑛突然含羞帶笑地低下了頭,只輕聲說:「冤家,跟你去太原府也可以,但最晚明天天亮前,你得讓長栓把我送回來。若到了明天天亮我爹娘見不著我,我可活不成了!」致庸大喜,說:「行,明天天亮就明天天亮,長栓,把馬趕快點啊!」

  馬車更快地跑了起來。雪瑛伸出一個手指頭在致庸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瞧這瘋樣兒,真拿你沒辦法。」致庸也笑了,拉過雪瑛的手說:「真是奇怪,我一看見你就捨不得,原先只想繞道瞧瞧你,可見了你之後就想帶你出來呆一會;等你上了車之後,我又想帶你去太原府,與你相伴的時間更長些,最好,最好,永遠都不分開呢。」雪瑛大羞,又掙脫她的手。致庸緊緊握住,深情地看著她。兩人四目相對,一時千言萬語,雪瑛慢慢低下頭去,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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