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的兒女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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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叫芬妮的年青女人聞言,微側了身,雙手捧了一杯酒,低聲說:我敬你喬主任。聲音微微沙啞。喬一成借著暗的燈光看了一看,這女人相當地年青,妝色自然是濃的,然而因為光潔緊繃的皮臉,並不顯討厭,穿了件露肩的全黑的小禮服,頭髮燙成蓬蓬的大卷,半長的,散在光裸著的肩頭,喬一成覺得她雙手捧杯的樣子有那麼一點怯生生的乖巧,與她極成熟的裝扮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對比,便多看了她兩眼。芬妮顯然是聰明的,因著這軟而溫的兩眼,她整個晚上都把自己定位於一種收束的狀態裡。每隔了些時候就敬喬一成一杯,半點多餘的話與動作都沒有。 再一回陪著劉處過來時,劉處便點了名叫芬妮過來陪著喬一成。喬一成心裡怪劉處不撿點,又不好開口,還好芬妮還是那麼乖巧沉默。倒是喬一成有點歉意似地隨口問了她老家在哪裡,芬妮說:老家不是這裡的,可是,不提也罷。像我們這樣的人,是有辱姓氏的,喬一成微驚,覺得她說話挺文氣的,芬妮馬上捉到了喬一成的這一絲驚訝。 這一晚上,芬妮慢慢地告訴喬一成,說她原本是考上了師專的,因為家裡有了變故,所以綴學了出來做這種不明譽的事,喬一成並不全信,然而這女孩子,敘述自己的事情時言語平淡,那受了苦楚不能明言不肯抱怨的情狀叫喬一成心軟。 最後一次見到芬妮就是喬一成被公安扣住的那一天,這一天,喬一成終於就新欄目的事與劉處達成了合約。喬一成想,這可是最後一次陪這個人到這種地方來了,喬一成自嘲地想,總算是完了,要不,這一世的英名可算是賣給這個傢伙了。 芬妮自上一回跟喬一成說了身世之後顯得與他親近了不少,喬一成在她坐下後跟她說,這一回是最後一次來了,芬妮愣了一愣,說,果然我是沒有看錯,喬大哥你是不一樣的人。 喬一成聽她改了稱呼,也沒有計較,說今晚不想喝太多,叫了點心來叫芬妮一同吃。 就是這個晚上,出了事。誰想到就那麼巧,或者是人生真的遠比戲劇更加戲劇。 喬一成沒有料到芬妮會一口咬定了他是一個嫖客,原本這件事就是百口難辯的,他只是有點想不通一個看上去那樣乖巧的一個年青女人竟然這樣俐落地反手便是一記暗刀子。 喬一成被扣住時起先是與那幾個小姐關在一處的,芬妮恰坐在他身邊,喬一成是第一次在明亮的燈光下看到她,沒承想芬妮竟是這樣地漂亮,五官明麗裡有一種尖銳,那一點乖巧與稚嫩全不見了蹤影。喬一成說:沒想到今天叫一個婊子給我上了一課。 芬妮笑了一下,啞啞的聲音飛快地說:下一回學一個乖吧。信值得你信的人。 喬一成說:還輪不到一個婊子來教導我。 婊子笑了一下,笑裡有一種無恥和無畏:倒也是。不過我跟你說哦,婊子可是一肚子的至理名言,夠你受用一輩子的,因為她看過人性最醜陋的一面。 喬一成也笑了:有件事你倒沒撒謊,你的確是讀過兩年書的,一般的婊子說不出這種有文化的話來。 宋青穀瞭解了事情的前前後後,把那個劉處罵了個臭死,安慰喬一成說,總能查得清楚,清者自清。 喬一成並沒有等來自清的一天,過了沒有多久,最壞的事情來了。 西祠網記者論壇裡,出現了一張貼子,說是市台某主任級的Q君因嫖妓被抓,一時間跟貼無數,這事在市新聞界傳得沸沸揚揚,出了若干種版本的謠言,最離譜的說那位小姐有了Q君的孩子,而Q君不認,才鬧出此等醜聞。 喬一成這一回成了名人,宋青穀氣得眉眼挪位,說新聞人要是八卦起來,是比老娘們兒還要惡毒的。 這事兒,兄弟姐妹們最終還是都知道了。 三麗怕喬一成想不開,帶著兒子一起要住到喬一成這裡,四美則是跳著腳說是要找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拼命。喬一成說,你們不必擔心,三麗你不要住過來,四美你也不要鬧騰,讓我靜一靜。 二強原本是打算去東北找馬素芹的,因為這件事,買好的火車票都退了,二強說,這種時候,自然是要與大哥站在一起,二強用力想一想,想起一句成語來,說要與大哥同仇敵「汽」。喬一成哈哈笑起來,三麗覺得大哥笑得怪嚇人的,死活賴在喬一成家裡住了一星期。 喬一成成了新聞界的新聞人物,冤屈地享著這突來的名氣。 喬一成叫二強還是快去東北,二強最終還是沒有走成。暫時是走不了了。 喬老頭子不行了。 喬老頭子完全不能坐起是發生在一個下午,他睡了一個短暫的午覺之後想坐起來拿夜壺解個手,卻發現自己不能動彈了,活像被定在玻璃框裡的標本,一個徒有其形而再不能動彈絲毫的蟲子。 二強是第一個從曲阿英兒子的嘴裡知道這件事的,他回去看了喬老頭子。 進了堂屋便聞著一股子騷臭味,聽得曲阿英唉聲歎氣地說:又拉在身上了,這可是今天第二回了,才洗的被子衣服還沒幹呢,看這又是一堆。 倒是曲阿英的兒媳婦美勤,因為也偶爾在二強店裡找她老公去,是與二強熟的,不聲不響地抱了大堆的衣服被子出去,給二強端了杯茶來。 二強陪了老爸好一會兒,弄了些香蕉喂給老頭,老頭不能動,看來胃口還是有的,大口地急吞著,曲阿英見了,又歎氣說:二強你不要再給他吃香蕉了,回頭再拉了,我可真是沒有力氣再收拾了。 二強滿肚子的氣升上來,因著一張笨嘴,那氣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字眼來發洩,只曉得說:那總不能活生生把老頭餓死。 曲阿英冷哼了一聲說:我跟了你爸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可是半點也沒有刻薄過他。病了這麼久,是誰日日夜夜照看,人可是要摸著良心說話。 二強更加禿了嘴。 臨走時,二強偷著塞了一疊錢在老頭的床下,湊著他的耳朵說:你收好這錢,別給人誑了去。想吃什麼,叫曲老太的兒媳婦背著她給你買點兒,我看那個女的還是個良善的人。 三麗與四美結伴去看過老頭子。兩個人先跟曲阿英兒媳婦美勤打聽清了,趁著曲阿英到老鄉家的那一天回老屋去的。美勤見了她們倆來面上慚慚的。這個年青的女人生了孩子之後胖得完全走了樣,銀盆也似的臉上肉把眉眼擠得緊湊,滿面的羞愧之色,為了自己的變形,為了不倫不類地這麼住著,她誠惶誠恐的,不安極了。弄得三麗都不好意思了,拉了她說謝謝。 四美走到老頭子床邊,猶豫著,牙縫裡擠了聲爸出來,老頭子轉轉眼珠子,看見四美,四美看那一雙全無了光彩的渾濁老眼,心猛地一揪,又清清楚楚地叫了一聲爸。 老頭子叫了她的小名說:你倒杯水來給我喝,小四子。 四美回身兌了溫水來,她不知道,這是喬老頭跟她說的,最後的一句話。 一成當然知道了弟妹們回家看老爸的事,二強說,大哥你不要生氣,他畢竟是我們的爸。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你不要再為這個事生氣。 喬一成呆了一會兒說:我不生氣。你說得對,畢竟是父親。而且,而且什麼,喬一成沒有說出來,只留在了心裡。 而且,他想,現在我可算知道了人人喊打是一種什麼滋味。 這種時候,但凡有半扇斷壁殘垣讓你靠著依著都是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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