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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平聽見他講話,便收拾起煙袋和"煙灰缸",回到臥室,這才說:"我不想去見那些人,他們明明是些殺人魔鬼,坐在一起卻裝得好像是一群小學校裡斯文的先生,讓我越想越恨,總忍不住要拉響手雷把他們都炸死。"

  余則成只好說:"我跟你解釋過許多次了,這是工作需要,是革命事業的需要。"

  他必須說服翠平,這種應酬是無法推託的。軍統局對屬下的內部團結有著極其嚴格的要求,所以,不論是站長一級,還是偵探、辦事員之類的下級人員,各種聯誼活動以及私人之間的往來非常稠密,然而,翠平每一次參加這類活動,總是會給別人帶來不快。當然了,她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或言語,只是一到地方她便把那對粗眉擰得緊緊的,臉上被太陽灼傷的皮膚因為神色陰鬱而越發晦暗,有人與她講話,她也只是牽一牽嘴角,既沒有一絲和氣的神色,也沒有一句言語。這與軍統局所謂的"大家庭"氣氛格格不入,特別是讓那些因為丈夫參與接收而一夜之間渾身珠光寶氣的家眷們大為惱火,便忍不住回到家中大發牢騷,而這些牢騷的作用也已經對余則成的工作造成了極其不利的影響。

  於是,他親自動手替翠平拿出新做的印度綢旗袍、美國玻璃絲襪和英國產的白色高跟拷花皮鞋,又從首飾匣中挑出一串長長的珍珠。余則成不怕危險,也不怕犧牲,然而,做這些事卻讓他感到極度的屈辱。他雖然從來也沒有在心底埋怨過組織上對他不理解,但他有些埋怨組織上沒有把翠平教育好。他正在從事的是一項極其危險的工作,在這個環境中翠平顯然沒有給他幫上任何一點小忙。

  在他拿衣物時,翠平一直深深地低著頭,坐在床邊生悶氣,這時她突然說道:"你整天把我關在家中,根本就沒有把我當做革命同志,更沒有給我任何革命工作。"

  余則成只能好言相勸,說:"你住進這所房子本身就是革命工作,另外,如果你想散心,可以出去玩嘛,抽屜裡有錢,站裡邊有車,到哪兒去都行,幹什麼都行。"

  "你是想讓我跟你們站裡那些闊太太一樣混日子嗎?我可是堂堂正正的遊擊隊員。"翠平抬眼盯住他,黑眼珠在燃燒。

  對於女人的反抗,余則成無計可施,因為他是個老實人,只好說道:"那麼你看該怎麼辦才好呢?"

  "給我工作,正式的革命工作。"翠平表現出當仁不讓的勇氣。

  "你又不識字,而且……"余則成猛地咬斷口裡不中聽的話語,轉口道,"現在正是黨的事業最關鍵的時期,黨要求你潛伏在這裡,你應該很高興地服從才是,因為,潛伏也是革命工作之一呀!"

  從他進入軍統局幹訓班開始,曾經有兩年多的時間與黨組織沒有任何聯繫。那是一段痛苦不堪的回憶,要求他一邊學習並實踐對共產黨人的搜捕、刑訊和暗殺,一邊等待為黨組織做工作的機會。因為經歷過那麼艱難的考驗,所以他對翠平輕視潛伏工作的態度很不滿意。他覺得,翠平之所以不能理解組織上的用意,主要是因為她不是知識份子的緣故。他這樣想絲毫沒有輕視農工階級的用意,只是這種無知無識的狀態,讓翠平對黨的革命理想和鬥爭策略無法進行深入的理解。然而,他又確實不擅長教導翠平這樣的學生,無法將黨的真實用意清楚地傳達給她,因為他是個老實人,只會講些乾巴巴的道理,而翠平脾氣硬,性格執拗,最不擅長的便是聽取道理。所以,雖然他們是革命同志,但卻無法溝通他們的革命思想。為此,余則成心中非常痛苦,而且是那種老老實實、刻骨銘心的自責。

  無奈之下,他只好再一次對翠平妥協,表示今晚應酬過後,他一定提請組織上給她安排任務。

  翠平卻說:"組織上早已安排過了,協助你工作就是我的任務。"

  "那麼好吧。"余則成只得又退了一步。不過,這次讓步總算是給他帶來了一點工作成績--翠平終於同意用香皂洗頭了。

  許是因為余則成答應了她的要求,翠平當晚還算合作,將清潔的長髮在腦後挽了個光潤的髮髻,但看上去卻有些顯老,與時髦的衣飾也不般配。余則成止住了她往臉上撲粉的動作,只讓她擦了一點潤膚油和唇膏,因為,她的皮膚黑得確實不宜撲粉。

  站長見到裝扮一新的翠平,笑得非常開心,說:"這才好嘛,打扮起來真是好看。"又對余則成下命令說:"你可不許苛待我的乾女兒,要盡可能地給她買些好衣服。"余則成哢的一聲碰響鞋跟表示從命,卻沒有留意到站長的話只是玩笑而已。

  站長夫人是位身材高大、性格粗豪的老太太,五十多歲,據說是北洋時期一位督軍的女兒,那位督軍是行伍出身,於是女兒便繼承了家風,雙手能打盒子炮。翠平向老太太行大禮認親,老太太也為她準備了非常貴重的首飾和衣料作為見面禮。前來觀禮的都是軍統局的同事,老馬緊跟在余則成身邊,一個勁地恭維他有大運氣,日後必定會升官發財,妻賢子孝、姬妾香豔,姻親滿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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